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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2月26日 星期三

    “粉韩”的地方

    金宏达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2月26日   03 版)

        韩愈死后二百多年,潮州人重修韩文公庙,请苏轼先生作碑文,苏先生起笔两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以之为韩愈定位,真可谓震古烁今。

        眼前的这条大江,浑浑灏灏,从太古流来,至此遂称“韩江”;背后这座山岗,屹立于天地,也改叫了“韩山”,这些大概都与东坡先生的高看与力挺有关。历史的风风雨雨中,韩文公的祠庙一次次重修,今人也有许多品题,刻勒于碑石,陈列于长廊,向这位先贤致敬。赵朴初居士的诗说:“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似乎大家都有如此一点会意,韩愈南谪一趟的“性价比”实在太高了。

        这位当时中国的意见领袖自己也绝不曾料到。他忠心耿耿,上表谏迎佛骨,惹得皇帝老爷勃然大怒,将他投入死牢,幸得友人替他叩头说好话,饶了一死,又发配至“八千里”外的潮州当地方官。一路走来好辛苦,望断了“云横秦岭”,又受阻于“雪拥蓝关”,他不由不悲观地想到,自己不是老死在这个偏僻蛮荒的异乡,也必定疫毙于这个瘴氛毒雾的地方。他给晚辈打的招呼是:“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此来潮州,从放下行包到收拾行包再出发,不过八个月,如此短的时间,要推行什么新政,创建什么政绩,实在是很难的。后人说他致力“兴学”,以他做“国子博士”老本行而言,推动一下当地的教育工作,是顺理成章的;而“释奴”,即解放一批奴隶,则是下一任当袁州刺史时候的事;真正“彪炳史册”的一件事,恐怕就是“驱鳄”了。说来这“驱鳄”简直带有“游戏”的性质——上任后他探问民情,了解老百姓深为鳄鱼食畜所苦,便择日率众官来到恶溪畔,面对一大群围观的老百姓,命属下将一猪一羊投入水中,宣读了一纸给鳄鱼的“哀的美敦书”,要鳄鱼三几天内乖乖滚蛋,如果不然,就“尽杀乃至”。后面的情形,就是一个典型的传说了:当真那天晚上,“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鳄鱼举族大逃亡矣。

        实在说,退之先生此时很不安心,他给皇上写信,抱怨这里“毒雾瘴氛,日夕发作”,声称“所处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恳求皇上“哀而怜之”,让他归队,干老本行,“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果不其然,皇上也动了恻隐之心,同意让他先挪挪地方,去当袁州刺史。

        到任潮州后八个月,韩愈走了,正所谓“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当时也应该会有人打打“万民伞”,表示一下挽留之意,但恐怕“拦轿”之类的举动,却未必对这位蒙恩准迁的刺史心思,揣想起来,动静不会太大。但恐怕令韩愈和当时当地官民所未料及的是,确有一点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且继续发酵。

        我总觉得,在中国,文人或思想者的作用真不可低估。历史上的一些文人包括苏轼借韩愈算是完成了一项盛举,这就是向世人证明“道”在天地之间的伟大和辉煌。纵然韩愈在此为官仅仅八个月,并不妨碍人们永远纪念他,“庙食百世”,甚至连江山都改从其姓,享受历史上帝王都难有的殊荣。因为什么?就因为他“道济天下之溺”,“功不在禹下”。他所传承和弘扬的“道”究竟如何,时代丕变,这里我们不去论说了,但在苏轼这些人看来,这个“道”,“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乃思想和灵魂的东西,关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兴亡,是不可不特别予以重视的。

        韩愈以及苏轼生活的年代,潮州在中国的版图上委实比较偏远,历来又多有偏见,将其看成“蛮夷之地”,然而,愈是这样的“蛮夷之地”,如此大张旗鼓地“粉韩”,愈有非同一般的意义。这非但如苏轼所言,表明“公(韩愈)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且,就像一个耀眼的符号,佩上了这地方的胸襟,标志着天下之大“道”的一次胜利进军。

        这当中,也迅速提升了这个地方,改善了这个地方,一代一代重修、刷新的,不只是韩愈的祠庙,也还有学堂。而这正是今人所谓的“孵化器”,传统文化赖此繁衍与绵延,这就使得这一片山水之间,蕴藉着一种特殊的气息,水波、石碣、林木、亭榭,无不为之熏染。杨万里有感于此,赋诗《韩木》云:“笑为先生一问天,身前身后两般看。亭前树子关何事,亦得天公赐姓韩?”答案应该就在这里。

        也就是这个缘故,人们不敢再视这个“粉韩”的地方为“蛮夷之地”。天下之大,韩愈行踪之广,何以独有潮州人如此“信之深,思之至”,为一个仅仅在任八个月的韩刺史修庙?地下清泉滂沛,“无往而不在”,又何以让潮州人独“凿井”而得之?即使是少数官员、文人、精英分子所为,他们的能量,他们的“孵化”作用,又岂可小觑!像韩愈一样,“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这该是怎样的一种辉煌,又该是一种怎样值得追求的期待!这一点,当我们行走在隔江的“牌坊街”、“甲第巷”时,感觉尤为强烈。我们所看到的,不在于这里出过多少进士、状元、柱史、文宗,而在于从重重叠叠、形制尊显的牌坊、屋宇间透现着一种深厚的文化自豪感、自信感,正是这种文化自豪感、自信感,日积月累,将这个地方垫高到“海滨邹鲁”的地位。

        韩愈远矣,韩愈传扬的“道”也与现今这个世界不甚合拍,但是,崇学,尚文,追求“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的真理,这些还要浩然而长存。世风流转,保持这个“海滨邹鲁”的地位,抑或其它文化重镇的地位,都殊为不易,“韩山”、“韩江”以及其它等等,曾是历史上的美谈,但愿一切美谈都能不断如春花般绽放新意,而不只是缩为旅游指南上一个遣兴的“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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