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宫女话天宝

    大概人总是会没来由地念旧，而且事过境迁之后，想起来的总是好的，不尽如人意的种种，不经意间就被滤掉了。管他阳春白雪还是纸醉金迷，一时总有一时的繁华。在《斜阳金粉》中，那些老电影、旧唱片、小人书、月份牌，似穿过时光的帷幔，招引着光阴中的旅人。斜阳下旧日的尘埃纷纷，似是点点金粉，有人透过它感怀往事，也有人借着幽幽庭院中的月洞门，窥伺往昔的点点春痕。

    现在说起林黛，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位四届亚洲影后，知道这只是她的艺名，英文名Linda的音译;又有多少人知道她本名程月如，是程思远的长女。金莲花、李凤姐、李青青……这些或娇俏泼辣，或幽怨悲怜的形象，大概早已随着菲林的老旧难以辨认了。近来又随着广告频频唱起《给我一个吻》，幕后的歌者当然也不是张露，无论当时如何风头一时无两，拿到现在来听，也已是不合时宜了，倒是她那个叫杜德伟的儿子，颇有一批拥趸。

    TVB剧集中总有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初时并不在意，偶然看过一眼字幕，才惊叹这竟是楚原，香港邵氏时期著名武侠导演，将古龙小说搬上银幕第一人，也是拍摄古龙电影最多的导演。《流星蝴蝶剑》《天涯明月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三少爷的剑》《楚留香》《陆小凤》……一长串的片名，应该还是录像厅时代的儿时记忆。片中的狄龙、尔冬升俊俏潇洒，井莉、余安安等一众美女无一例外地珠圆玉润，当然那时根本不流行什么骨感美吧。希区柯克的片子也没什么频道在播了，难得找到了他的《捉贼记》(To Catch a Thied）在片里览着这肥头胖耳肉墩墩的大导演身影，就板着脸孔坐在巴士车上。他确实很喜欢惊鸿一瞥的乍现，或者自己出马宣传片子——《生活》杂志封面上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两只乌鸦立在两边手臂，一只振翅鸣叫，在他头上;小行文字说明，“希区柯克与其恐怖电影《群鸟》(The Birds）”。《艳贼》(Marmie）的海报上角居然是希区柯克面影，拉长脸，举起手指告诫，像是揭发电影内情，很有戏剧性。一张悬疑音乐的唱片封面，Music to be Murdered by，他煞有介事地一手用斧头贴近头部，一手执枪指着太阳穴，疯狂得近乎一种平静无事的幽默，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所有这些都渐行渐远，恐怕再过几年就只能留待白头宫女话天宝了。当然，也有岁月的尘埃遮掩不住的经典，比如《红楼梦》。影视，戏剧，各种版本的评注、点校自不必说，名家手绘的连环画、小人书更是别有一番情趣。孙温、改琦、程十发、刘旦宅、戴敦邦……他们细细描绘，层层晕染，笔下是黛玉、宝钗、晴雯、湘云，心中又何尝不是暗藏了心向往之的那个“她”呢?《红楼梦人物医事考》当然也是以趣味为主——一本正经讨论虚构小说里的奇难杂症，本身就是乐趣所在:王熙凤是死于子宫癌，林黛玉则属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再比如张爱玲，大概作者也是爱吃的饕客，以前只听说有红楼食谱、金瓶梅食谱，他竟也来了个“张爱玲食谱”，把《易经》《雷峰塔》《怨女》《小团圆》等一众张氏作品中的吃食一一道来，藤萝花饼、炸玉兰片、玫瑰烧酒、千叶菜、烤椰油饼干……想来这些真摆在眼前也不过如此，但从来逛景不如听景，看他笔下生花，竟也被勾得食指大动。

    斜阳西下前投注的最后一抹余晖总有种难以言说的魔魅，放佛沐浴其中的一切事物都可享刹那辉煌，书中记取的这些旧影人面，片言只字，是作者凭借记忆，拾花点翠，摹画浅描，闲适的午后读来，隐隐似可闻到岁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