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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8月28日 星期三

    体验苏格拉底死前那一刻

    ——医学家的自体实验

    余凤高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8月28日   24 版)
    科学家提取毒蛇的毒汁做实验

        一

        克莉奥佩特拉七世(公元前69—前30)经常成为史学家和剧作家笔下的人物,不仅因为她是一位著名的女王,更主要的是因为她有一段曲折的爱情史,最后又在被俘之后,声称要追随死去的情人安东尼,自行从容赴死,这样的悲剧结局异常富有戏剧性。

        诸多历史学家都肯定克莉奥佩特拉是自己让阿斯普蛇(““P)咬啮而死的。有材料说,克莉奥佩特拉事前曾让她的医生对死囚犯做过多次实验,相信被这蛇咬啮,只会觉得像被“刺”了一下,心脏即停止跳动,容貌依然完好如故。于是,莎士比亚便在他的剧作《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让女王觉得这咬啮“正像情人手下的一捻”,并在呼唤“啊,安东尼!”的同时,感到它“像香膏一样甜蜜,像微风一样温柔”。(朱生豪译)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约公元前470—前399)为了探索道德和人道的含义,劝导人们“要认识自己”,却遭到指控,被判处死刑。苏格拉底认为信念重于生命,他“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奴颜婢膝地乞求比死还坏得多的苟且偷生”,于是他拒绝朋友的营救,从容自如地端起毒芹汁,一饮而尽。

        二

        喝下毒芹汁的感觉是怎样呢?古代的药物学家对毒芹作过不少研究,知道它有剧毒,但却一度误认为它有治疗痛风的功效;他们也曾在动物身上进行过实验,发现毒芹会引起动物呼吸肌麻痹甚至死亡,但是否进行过人体实验,则不得而知,直到一千多年之后。

        安东·冯·斯托克男爵(1731—1803)生于德国施瓦本,从小就失去父母,来到维也纳后,在孤儿院里长大并受教育,最后有幸得到维也纳大学医学院院长格哈德·范·斯维腾的教导,于1757年获医学博士学位。1767年,斯托克为玛利亚·特蕾西亚女王治疗天花,随后成为她的御医。斯托克一直潜心研究植物的性能,他重视各种植物的药性,也注意其是否具有毒性。他可能是西方有史以来第一个有目的地对药物进行自体实验的人。斯托克注意到,毒芹大量生长在野地里的阴暗处,7月开花,有一种“难闻的令人厌恶的”气味。但是,他坚信,“我们都知道,上帝创造事物,没有不是有益的和有用的。”为了证明毒芹的有益和有用,斯托克决心进行亲身实验。

        实验前,斯托克查阅了古今有关资料,但没有注意到苏格拉底的事。他只说道,几个世纪以来,医生们将它外用于皮肤来治疗癌症和其他疾病,“收到极大的疗效”。斯托克决定在自己身上实验,希望查明吞入毒芹会有什么作用。他先是对一只小狗重复做了多次实验之后,然后进行自体实验。连续8天,斯托克每天早晚各服下1格令(1格令合0.0648克)毒芹的提取物,用一汤匙的茶送服,结果觉得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效果。他在1760年出版的《毒芹的药用性质》中写道,“我很活跃,也很健壮;有良好的记忆力;胃口好,睡眠也香。”第二周,斯托克以双倍的剂量来实验,只觉得舌头很是粗糙,并开始肿大、僵硬,而且疼痛。他不能说话,但这不是因为毒芹,而是他的恐惧感造成的。症状消失之后,他也没有患病之感。于是斯托克说:“现在,在理性上和良心上,我都有理由对他人使用毒芹了。”斯托克和其他的著名医生继续用毒芹来医治癌症、肿瘤、溃疡和白内障。自然,都没有成功。医学史家相信,那段日子里,毒芹可能会害死一些病人,因为医生们不像今天那样了解,其实毒芹毫无药用价值。

        意大利生理学家拉扎罗·斯帕兰扎尼(1729—1799)也对毒芹的毒性进行过自体实验,但记录得不是很清楚,大致只是说,在服用不同量的毒芹之后,轻则出现患霍乱似的症状,重则可使呼吸神经麻痹。19世纪几位维也纳大学生的自体实验,就记录得比较详细了:他们每人9次,共进行了27次自体实验,每次喝下毒芹根部的液汁,其量从0.003克到0.08克不等。实验之后,据大学生们诉说,在喝毒芹的液汁时,舌头有一种特别艰涩的感觉,口里出现剧烈的烧灼感;接着是喉咙发痒,唾液大量分泌,可以看到舌面上有多处明显的损伤,以致舌头变得麻木无感。他们声称,不论剂量多些或者少些,在实验开始后的第三分钟时,每个人的脸孔都会感到炽热,并觉得意识模糊,脑袋沉重。后来,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头也开始晕了,根本不能进行思维活动。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而且更觉得软弱无力;视力也更衰弱,瞳孔也放大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听觉弱得有如耳朵被一团棉花塞住;触觉同样也十分迟钝,还觉得全身的皮肤都毛茸茸的,好像有许多蚂蚁在爬动。很快,实验者们感到更加软弱无力了,连头都支撑不稳。他们用力想动动手,但是手不听使唤;走起路来也步伐混乱。到实验结束,能够回家时,大学生们感到肌肉仍然十分松弛,行走时步伐还是不由自主。在进家门和上楼梯脱鞋子的时候,他们的四肢和其他部位的肌肉开始痉挛,特别是手腕和大拇指痉挛得格外厉害。他们感到自己“所受的折磨,与苏格拉底死前有些相似”。

        不错,从结果看,大学生们并没有摄入致死量。但这他们事先是不知道的;他们是作好献身的准备来参与这次实验的,只是按照惯例,才由少增多喝这些毒芹汁。遗憾的是,科学史上没有留下这三位值得称颂的年轻人的名字。

        三

        被蛇咬啮真如莎士比亚想象克莉奥佩特拉所说的那样“甜蜜”、“温柔”吗?

        现代生理学和解剖学研究查明,毒蛇的毒来自它上颌的毒牙,毒牙上有沟或管,毒液就沿着这沟或管注入被咬对象的机体,经由血液使人中毒,症状包括出血、虚弱、干渴、腹泻、局部疼痛、流汗过度、恶心呕吐、脉搏加速、视力模糊,进而发展到发烧、剧痛、痉挛、眩晕、昏厥和失去知觉及肌肉协调性,直至死亡。但直至17世纪,人们都普遍轻信,毒蛇的毒是含在它的唾液和胆里。对于这些观点,有些医学家希望以自体实验来感受这种中毒的感觉。

        雅克·蓬托是维也纳的医生和动物学家。他开发出一种防治蛇毒的血清,需要实验它的效能。只是这种实验实在太可怕了,因为首先需得让毒蛇咬啮,然后再注射这种血清,得经受双重的危险:一是被蛇咬啮之后来不及施用血清就死了,二是纵使没有立即死亡,这新开发出来的血清也未必具有所期待的功效,因而可能仍然难逃一死。这位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医生不愿让他人来承担这种危险,就自己来进行实验。1933年5月5日,蓬托设法让三条极毒的蝰蛇咬他。不同的是,蓬托说,当蛇的牙齿咬到他的时候,“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好像正在被处死”。不过,由于及时注射了他的防蛇毒血清,蓬托才得以在蛇毒通过血液循环遍及全身之前保住性命,并由此证明了防蛇毒血清的有效性,但蓬托仍旧经历了一段可怕的痛苦时刻。

        意大利托斯卡尼公爵的宫廷医师弗兰西斯科·雷迪(1626—1697)写过一本书,里面谈到,人们感到可怕的蛇,它的胆和唾液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危险性,因为它的毒不在这些地方,而是从它的牙齿分泌出来的。虽然这在现在都只能算是普通常识,但在三四百年之前,可谓难能可贵。为了反证蛇毒存在于蛇胆或唾液中的传统看法,雷迪就在自己身上进行实验。雷迪是和他的助手雅各布·斯特罗齐一起做这实验的,斯特罗齐也和他一样,不相信那古老的看法。他们当着许多学者的面,把一条蝮蛇的胆和唾液全吞了下去。结果,两人都像实验前一样健康无恙。这证明雷迪的想法是正确的。后来,雷迪想,也许有人会说,他们没有中毒是因为吞下蛇胆和唾液的量不够多。为此,斯特罗齐抓来一条如他后来说的“极大极大”的蝮蛇,用酒反复冲洗它的嘴和牙齿,然后把这混合了蝮蛇唾液的酒喝下。后来他还用其他种类的蛇,重复做了三次类似的实验。雷迪和斯特罗齐的实验在当时引起很大的震动,人们认为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他们的理论。

        另一位在比萨和佛罗伦萨任教的费利切·丰塔纳(1730—1805)也在此领域有颇多贡献。丰塔纳在他1781年的著作《论毒蛇的毒》中就明确指出,被毒蛇咬过后,蛇毒是通过毒蛇某些牙齿中的洞浸透到人被咬过的伤口中,进而使人死亡的。同时,喝下蛇毒,如果人的“舌头上有伤口”,也是会有危险的,他“毫不怀疑这一点”。他的这种思想在当时是极有价值的。但是,他还是甘于服毒,愿意冒着危险做一次自体实验,为的是体验一下蛇毒的滋味。在他之前还没有人这样做过。

        丰塔纳做这实验,最初用量很少。他先是在玻板上滴下一滴蛇毒,再用120滴水去稀释它,然后他用舌头去尝这稀释过的溶液。他说,“起初只是感到冷,没有任何特别的味道。”他稍稍停了一会,心想蛇毒一定会使他的舌头“有烧灼感,或者(尝到)像硫酸、硝酸之类和其他有腐蚀性液体的味道”。但是试过之后,他并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于是,他用舌头去舔嘴唇、牙床和上腭,希望可以更好地感受这毒的滋味。“但是,”他说,“我仍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特殊的味道。”这就更激发了丰塔纳的勇气。于是,他好几次重复这样的实验,虽然仍然给蛇毒掺水,不过水量一次比一次少了。他始终没有感受到有什么特别的气息或滋味,他认为,“这是一种无味的液体。”

        尽管如此,丰塔纳还不满足。他又抓来一条蝮蛇,尽可能地把它的毒全部取出,冒险试着不加水,来做实验。他将蛇毒蘸到嘴唇上,用舌头去感受它的毒性。“现在,我发现这毒要强烈得多、浓重得多了。”他报告说,“在此以前,当我用水冲淡它的时候,它没有任何辛辣、烧灼的味道,也就是说,蛇毒中没有一点儿感觉得到的滋味。但是现在它也仍然并不像井水那样无味。”

        对一位医学家来说,任何一种新病的发现,或者任何一种新药的发明,对他都是一次挑战:为了查明疾病的性质和药物的作用,在首先对动物进行实验之后,还需对人进行实验,这可是十分危险的工作。德国医学史家雨果·格拉泽尔在他1959年出版的《戏剧性医学:医学家的自体实验》中谈到当年对霍乱所做的自体实验时说:“从当时和后来的学者们所进行的许多自体实验来看,用霍乱培养物做实验的,最著名的有40人之多,一般可以确定,没有一个不是以死亡而告终的。”因此格拉泽尔评价说任何自体实验都是英雄主义行为。不错,上述几位服毒的实验者都没有因服毒而牺牲,但这只是侥幸,他们事先都是作好牺牲准备的,因此,他们的行为仍然闪耀着值得称颂的英雄主义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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