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正在消逝的传统

    一本1925年出版的著作对于当今的新闻业有何意义？读完美国老一代新闻教育名家利昂·纳尔逊·弗林特（Leon Nelson Flinet）的《报纸的良知——新闻事业的原则和问题案例讲义》一书或许就能找到令人满意的答案。

    该书作者弗林特曾从事新闻实务多年，后在美国最早开设新闻学课程的大学——堪萨斯大学——的新闻系任教40年，其间担任教授30年，系主任25年。《报纸的良知》就是他全面总结20世纪20年代美国报界面临的种种新闻伦理问题和案例后编写的教材，弗林特的资深新闻工作者和新闻教育名家的双重身份使得该书具有材料丰富、视角新颖、实践性强的特点，被誉为美国新闻与传播伦理学的奠基之作之一，影响了数代新闻学子。如果没有注意到译者的序言，也许读者从头到尾都不会发现这是80年前的作品，因为该书所谈论的话题——新闻的真实性问题、新闻的倾向性、新闻扣压、新闻独立、公正以及法律对新闻事业的影响等都是现今新闻业所关注的热点问题，而书中大量的案例也与新闻业今天的情况不谋而合——详细地报道犯罪的过程、煽情地报道社会新闻、利用新闻牟利、为了不影响地方稳定而扣压传染病蔓延的消息等，甚至书中所确立的新闻业的道德标准也与今天惊人的相似——真实、独立、公正、诚恳、全面、值得信赖、无私服务大众等等，因此，《报纸的良知》不仅具有很高的历史地位和史料价值，而且对正身处消费主义大潮和政府夹缝中的中西新闻业亦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1896年，奥克斯购买《纽约时报》之后，提出了高尚的新闻政策、独立公正的评论和正确详尽的新闻资料三大目标，与刺激性的黄色新闻相对抗，这种报刊模式被认为就是新闻专业主义的根源；20余年后，新闻学教育在美国大学中已经站稳脚跟，并且出现了一批新闻伦理学著作，弗林特的《报纸的良知》正是其中之一，这些著作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开始确立新闻业的一整套职业守则和规范；又过了20余年，以哈钦斯（Hutchins）为首的出版自由委员会历时4载，访问了几十位来自媒介、 政府和学术界的重要人物，于1947年发表了伟大的《一个自由和负责的报业》。在这个经典性的文件中，社会责任理论家警告说，自以为是、我行我素的媒介必须自律，如果媒介拒绝承担对社会的义务，其他社会机构，包括政府，必须迫使它们尽义务，“我们建议报业将自己的职能视为从事专业那样标准的公共服务。”新闻专业主义的思想从此成为西方新闻业的指路明灯。

    弗林特在《报纸的良知》一书中，花了五章的篇幅来谈论“我们在之所谓新闻事业”（即本书的中部），这不仅是为了说明他在第一部分中谈到的新闻业的美德为什么是必要的，新闻界的独立缘何重要，而且也是为了进一步强调新闻业对公众的责任和义务。弗林特和他同时代的新闻工作者也意识到新闻业处在商业媒体赢利和服务公众利益的矛盾和冲突之中，“我们将自己为发表而写作的特权和为公共阅读而刊登的特权看作同时具有社会和商业性质的行为，”但他们也认识到新闻业应该服从政治和经济权利之外的更高权威的精神——一种服务公众的信念，当时的密苏里州新闻规约的前言如是写道：“新闻工作者如果不能认识到自己对公众负有的责任，就不可能对此专业有正确的认识。报纸并不只属于它的拥有人，满足私利也不是它的最高功能”。这些宣言似的论述并不是一纸空文，在弗林特的列举的众多案例中我们不难发现众多以公共利益为最高目标的报纸以及那些维护新闻专业主义的新闻人，1920年，《波士顿邮报》揭露了骗取公众上百万美元的蓬奇诈骗案，该报因此获得当年的普利策为公众利益服务奖；一位主编在30年时间里一直致力于促使他所在县的煤矿拥有者缴纳足够的税款，用于保证当地政府、教育、卫生和道路建设的开支，直到在他67岁时实现了目标…… 

    半个多世纪前新闻业的伟大传统，今天的我们只能通过弗林特等人的著作方能回味。中国新闻业19世纪末方才起步，就在剧烈的社会变幻中不由自主地动荡与衰落，而今天，刚刚开始复苏的它又一头扎入了美国新闻界目前陷入的泥淖——对利润的过度追逐。利润的诱惑将新闻业拖向媚俗和消费主义的通俗文化领域，使之日益偏离了符合专业主义原则的新闻所应当具有的客观和中立的原则。当代中国的传媒业“要市场，也要品质；要效益，还要维护品牌可持续发展。在双重标准面前，中国的传媒业并非都经受住了考验。到处可见传媒诚惶诚恐、争风吃醋、改头换面、因小失大、自说自话、虎头蛇尾……中国传媒病得不轻！”

    即使是在美国，媒体的尴尬境地也让新闻学者们哀叹新闻传统的丢失，除了《纽约时报》与《华盛顿邮报》，几乎所有的媒体都成为一个超级大的公司的一部分，公司领导人首要目标是赚钱，而非创造杰出的新闻。两位《华盛顿邮报》的记者莱昂纳多?堂尼与罗伯特·Ｇ·凯瑟在最近出版的《新闻的新闻：危机中的美国新闻业》中感慨，现在的报纸不再产生伟大的发行人，报纸的经营者们都是短视的“数豆子的人（bean counters）”，他们关注的是，能否减少预算、裁员，以达到华尔街的赢利预期。他们相信，过去的发行人像有远见的政治家，而现在的仅仅是职业经理人，报纸只是赚钱机器。

    时光流逝，那些曾以报纸的良知时刻提醒自己的前辈们如今大都已离开人世，为了维护新闻独立而确立的编辑经营分离制度如今也只能在历史画卷中回味，中西新闻业中能够恪守新闻专业主义准则的媒体现在也寥寥可数。但直至今日，回望弗林特等先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透过近一个世纪的尘埃，谁也无法抹去这些先人的足迹。那些已经消逝的人和正在消逝的传统提醒着我们，“新闻事业是一个光荣的专业……其中蕴含着为全体公民服务的机会”。

    《报纸的良知——新闻事业的原则和问题案例讲义》，[美]利昂·纳尔逊·弗林特著，萧严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3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