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子》：达尔文学说的启示

    1859年11月，英国博物学家达尔文出版了他的划时代巨著《物种起源》。在这部书中，达尔文明确宣称，一切生物都不是特殊的创造物，而是少数几种生物的直系后代。这所谓不是“特殊的创造物”的含义即是：并非基督教会的传统所宣扬的，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上帝创造出来的。

    此书首印1250册，一上市即销售一空，随后又陆续多次再版。书中的理论也迅速为大多数的科学界人士所接受，但也受到了很多牧师的反对，他们认为进化论违背了《圣经·创世纪》中的教导：上帝不但创造了天地，创造了动植物，并“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牧师们深感达尔文的学说没有为神灵的干预留下一席之地，这是对他们的威胁。

    为排除这些干扰，使进化学说获得广泛的接受，达尔文的朋友——地质学家查尔斯·赖尔和植物学家约瑟夫·胡克等人，希望在圣职人士中发现一位支持者，使达尔文的学说在公众中有更强大的说服力。最后，他们找到了查尔斯·金斯利。

查尔斯·金斯利其人

    查尔斯·金斯利出身于英格兰德文郡霍尔内教区的一个牧师家庭，从小在农村长大，喜欢研究自然和地质。1844年，他如愿以偿，担任了汉普郡埃弗斯利的助理牧师。1846年，金斯利任埃弗斯利的堂区牧师。

    赖尔和胡克等人选中查尔斯·金斯利，首先是因为金斯利是一位牧师，特别是，他刚在半年多前受命任维多利亚女王的牧师。另外，他还是一位有成就的作家，写过《阿尔顿·洛克》、《希帕蒂亚》、《向西去啊》等多部有影响的小说。同时，他还是基督教社会主义运动在英国的创始人之一，不但曾用“帕森·洛特”的笔名在基督教社会主义者办的杂志《为人民的政治》和《基督教社会主义者》上发表过几篇文章，还在1854年协助创办了“工人协会”。

    《物种起源》是在1859年11月24日出版和公开发售的。在此之前，达尔文经过慎重选择，曾送给金斯利等几位学者各一册，认为他们是最值得接受他这个长期孕育的“孩子”的。金斯利收到书后，狂喜不已。在11月18日的回信中，金斯利坦陈，说他原来是“一步步地认识世界是神的崇高的构想，深信他最初创造的原始物种，能够自行繁殖出一切需要单数或者复数繁殖的物种”。但是，“长久以来，看到驯化和杂交的动植物，使我认识到物种不变这一信条的不可信”。现在，他以恭维的语气赞赏《物种起源》的作者说：“所有我所看到的，还有大量的事实和您大名的威望，以及我清晰的直觉，都令我感到敬畏。因此，只要您是对的，很多我曾经相信和曾经写出过的，都必须弃绝。”他还表示，说他现在就会摆脱“上帝一定有一条创造每一种生物的创造性法则”的“迷信”。

    达尔文接到这样的信，心中非常高兴，在两个月后出版的《物种起源》第二版中，他在书的最后一章提到“一位驰名作家和神职人士写信给我说……”时，引了金斯利信中的这些话。达尔文虽然没有在书中正式指名金斯利，但后来，人们慢慢地都猜到这“驰名作家和神职人士”是谁了。1863年由麦克米伦公司出版的童话《水孩子》，也明显地表现了此书是金斯利受达尔文进化学说的启示创作的。

《水孩子》

    《水孩子》，原题《水孩子，一个陆地孩子的童话》（The Water-Babies, A Fairy Tale for a Land Baby），从1862年开始撰写，于1863年完成，最初在《麦克米伦杂志》上连载，同年出版单行本，是当时极受欢迎的书，数十年里都被看成是英国儿童文学中的顶梁柱。

    《水孩子》描写一个叫汤姆的扫烟囱的男孩子。他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还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是谁；他只是天天跟着师傅格林姆斯去干活，被师傅打骂，全身沾满肮脏的烟灰。一天，他去一个大户人家扫烟囱，不小心撞翻了东西，吓得到处乱跑；最后，在仙人的引导下，跳进了水里，变成一个身体只有四英寸长的水孩子，喉咙两边耳下腺的部位长出一对外鳍，变成一个水陆两栖的动物，竟然将以前所遇到的一切，都忘掉了。

    汤姆开始总是一副顽皮的习性，喜欢耍弄水中的生物，如“向水里那些可怜的动物扔石子，叫骂着赶走它们，弄得那些小东西非常惨”，被它们看成是“可恶的坏孩子”。后来在仙女的帮助下，他逐渐成长，慢慢懂得，一个人如果想成功，就不能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最后，汤姆战胜了自己，鼓起勇气，甚至去帮助因罪行而正在受到惩罚的师父格林姆斯。故事最后表明，汤姆在勇闯世界、经历了各种奇遇、经受住了种种考验之后，克服了性格上的弱点，成为一个善良的令人喜爱的孩子，如仙女说的，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男子汉”。

    水下有没有“水孩子”？

    《水孩子》中不但出现了汤姆这样可以在水下生活的陆地孩子，也就是两栖类的动物，还明确写道：没有人有资格说，像人的灵魂或者水孩子等，只要是没有见过的，就是不存在的。

    书中有一段这样的情节：爱丽小姑娘和老教授一起在海边散步。爱丽说，海边无论什么美丽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如果现在水里有水孩子的话，就像古时候那样，而且我能够看得见，那我就喜欢了。”老教授觉得这想法很“古怪”。但爱丽深信，“我知道从前水里就有孩子，还有美人鱼，还有男人鱼……”并且诘问：“可是为什么世界上没有水孩子呢？”但是老教授仍然不同意，尽管说不出理由，回答不出爱丽的问题，仍然坚持说：“就因为没有。”就在这个时候，老教授把渔网放在海藻里一捞，竟然把小汤姆捞着了。爱丽认定，这就“是一个水孩子”。老教授“无法否认这是一个水孩子，但是他刚才说过没有，所以怎么下台呢？”接着作者这样写道：

    当然，他很想把汤姆放在一只木箱里带回去……他会把汤姆养着，抚弄着玩，而且写一本书叙述他，而且给他取一个多长多长的名字……

    其实，如果老教授跟爱丽说：“对了，乖乖，是一个水孩子啊，而且真是新奇的东西呢。这显得我对自然界的神奇知道得太少了……”如果老教授肯这样说，小爱丽一定比以前更加钦佩他……可是老教授不这样想……

    就在老教授用指头捣了汤姆一下的时候，被汤姆咬了一口，咬得血流了出来，他就把汤姆扔进了海里，让汤姆得以逃脱。

    从这些看来，很容易让人相信确实存在水孩子这种两栖类动物，尤其孩子们，更会深信不疑。

    1885年，麦克米伦公司再版金斯利的《水孩子》时，书中首次配上插图100幅，作者爱德华·林利·桑伯恩是一位经常在著名的《笨拙》杂志上创作漫画的画家，其中一幅插图描写托马斯·赫胥黎和理查德·欧文在检验一个被关在瓶子里的水孩子。1892年，赫胥黎的孙子，当时年仅五岁的朱利安看到这幅插图，给爷爷写了一封信，问：“亲爱的爷爷：你见过水孩子吗？是你把他放到瓶子里的吗？有没有想过他会逃走？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他？——你喜爱的朱利安”。 托马斯·赫胥黎给孙子回了信，说：

    亲爱的朱利安——我无法肯定有没有水孩子。

    我看到过孩子在水里，也看到过孩子在瓶子里……我的朋友写过水孩子的故事，他是一个非常慈爱、非常聪颖的人。或许他以为我也像他那样见过很多水里的东西。同样的事物，有些人见得很多，有些人见得很少。

    我敢说，等你长大之后，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观察者，会在一般的人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看到许多比水孩子还要奇妙的东西。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是没有谁见过既能在陆地生活又能在水中生活的“水孩子”。他只是金斯利在童话中创造出来的人物。那么，金斯利为什么要塑造这么一个水孩子的形象呢？

童话的内涵

    当《水孩子》写到汤姆跳进水里，变成一个长出一对外鳍的水孩子后，他就已经是一个水陆两栖类脊椎动物了。在进化的历史上，像青蛙、蟾蜍类和蝾螈这些两栖类动物，介于鱼类和爬行类之间，处在进化的低级阶段。但是最后，汤姆终于成为一个“男子汉”，上升到了进化的最高阶段——“人属”中的佼佼者。当然，《水孩子》并不是一部解释生物进化的自然科学著作，它是一部童话。金斯利在这里不是要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表现两栖类汤姆的进化过程，他主要是要表现汤姆如何在仙人的帮助下，摆脱人类从动物进化过来时残留下来的某些动物性，最后在人性、社会性上获得升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童话中的女后是一个慈祥的女性，象征了“大地之母”或“自然之母”，她的信念如一首老歌唱的：“使这世界转动的／是爱啊，爱啊，爱。”她要和其他的仙女、仙人一起，“把野兽变成人”；“不管他们的祖先是谁……我要劝他们就要像个人，照人那样做事。”就这样，“福善仙人”和“罚恶仙人”从正反两方面处置了善行和恶行。自然，这都是出于爱的目的。在他们的安排下，汤姆自己也直接受到了教训，如偷吃了糖果，尽管不受惩罚，自己却会感到这糖果很难吃，而且勉强吃下之后，身上会长刺，直到主动认错之后，这刺才会消退。最后，“汤姆做起好孩子来。从此以后他不再虐待海里动物，一生都不再虐待。”

    金斯利是一个自然之子。他热爱大自然，平日里，他喜欢带他的孩子们去海边的沙滩或礁石间散步，捕捉海葵和其他海中的生物，尤其在春天退潮的时候，去捡拾活的海贝，还常常一个人去找，如果发现新品种的珊瑚、海绵和罕见的贝类，他激动的心情便难以形容。因而不难设想，对自然的关怀，对人的关爱是金斯利的本性。在《水孩子》中，读者还能看出，书的主题除了汤姆所体现的维多利亚时代穷人的工作状况，还涉及环境卫生、公共卫生、河流污染等问题。

    金斯利在《水孩子》中借仙人的话说：“什么事都有它的两面。有进化，就可以有退化。如果我能把野兽变成人，我也就可以把人变成野兽。”他描写了一个叫“为所欲为之人”的群体，因为只肯做他们喜欢的事，不喜欢的就不做，这群人最后渐渐丧失了说话能力，退化成大猩猩，全被法裔美国籍的旅行家和人类学家保罗·杜夏耶一个个射杀。如今通行的删节本《水孩子》已经没有这一情节，但是第六章描写“逍遥国”的历史，表现的也是因为只肯做他们喜欢的事，那里的人才退化成猿猴的。

    作家的大女儿露丝·金斯利在为《水孩子和海神格劳科斯》写的序言中说：“《水孩子》以19世纪科学进展的伟大成就，温和而又无所畏惧地展示出作者，一位自然科学家的充分力度。因为1854年和1863年这九年间，科学界取得划时代的发展。用我父亲的话来说，‘达尔文以更为有力的真理和事实，像一场洪水似的猛烈，征服了每一处。我和赖尔、赫胥黎、（艾尔弗莱德·）华莱士、（乔治·）罗尔斯顿、阿萨·格雷、（马斯顿·）贝特斯和更多发现和探索的巨人们一起，向整个自然科学的观点发起了挑战。’”

    《水孩子》的创作，也是金斯利对传统的违反进化原理的“神创论”进行挑战的一部分。

    《水孩子》不仅被翻译为多种语言在英国之外出版，还多次被改编为别的文艺形式，最著名的有：1902年被改编成音乐剧，在伦敦著名的加里克剧院演出；1978年被改编成动画电影；1998年，BBC（英国广播公司）还将它改编成一部广播剧；甚至直到最近的2003年，《水孩子》还被编为话剧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