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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1月23日 星期三

    格勒诺布尔的晨钟

    沈坚 文/摄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1月23日   20 版)
    从伊泽尔河对岸远望格勒诺布尔

        一

        离开巴黎后去的头一个法国城市,就是格勒诺布尔,它位于东南部的阿尔卑斯山之麓,一路高速公路,竟也费时六个钟头。那次是应维齐尔法国大革命博物馆之邀,专程赶去参观该馆的。国内做世界史的学人中,除前时令愉兄他们法国史研究会不多的几位之外,去过那里的恐怕不多,维齐尔就在格勒诺布尔附近。

        格勒诺布尔在行政上属罗讷-阿尔卑斯大区,为伊泽尔省省会,虽说是东南部一座颇富影响力的名城,人口却不到20万。伊泽尔省得名于罗讷河支流伊泽尔河,那是格勒诺布尔的母亲河,由东向西,汩汩穿城而过。这座地地道道的山城,开门就见山,东西北三面皆为阿尔卑斯山的余脉。格勒诺布尔靠山吃山,国内外来此夏季登山、冬季滑雪的运动爱好者,可说络绎不绝,多年前这里还举办过一次冬季奥运会。

        二

        我们的车开抵格勒诺布尔时,已下午4点,好在夏日昼长,还有三四个小时可以利用。大革命博物馆的安妮克·勒加尔女士早就等候在下榻的瑞士-波尔多宾馆门口,迎接并陪同我们参观市容。她像一位十分尽职的秘书那样,将一大叠准备好的城市地图复印件及其他相关资料人手一份地递上,每张地图上还用橙色水笔将我们将要行经的路线清楚标出,使人一目了然,一见面就给予了我们最基本的知情权。参与活动的每个人都明明白白,不是懵无目标只知跟着走。

        离开宾馆后,安妮克带领我们一行到老城区实地踏勘,先是乘坐了几站市内有轨电车,然后就完全步行了,用脚掌丈量地皮,这也正是我通常旅行所喜爱的走走看看。发噱的是,自幼曾经习以为常的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如今早已在自己的城市里绝迹,不想却在异国的都市里仍畅行无阻,此前在日本广岛的马路上也见到过有轨电车。所以,现代化并非必定要排斥和摒弃所有的老事物。

        安妮克带我们在老城首先参观了一处罗马时代的古城墙残墟,约两米多高,块石叠砌,参差不齐,完全是残留部分,满眼的沧桑。古城墙历一千七百余年风雨,却原样留存,绝无人为的修饰,遑论多此一举的“整旧如新”,仅在不高的门洞边竖一铁栅栏,以防被人损毁。这样的文物保护理念,给我留有极深的印象。安妮克引导我们穿行在老城窄窄的街巷间,特意提醒我们留意地下,街面这每隔一段距离都钉有的一块锃亮的金属圆形标志牌,呈现了格城另一段今已无存的中世纪城墙的大体方位与走向。人们没有去刻意重建,而是别具匠心地用地面标牌的形式加以标示,既有相当的学术含量,经济上又颇为俭省,此处无物胜有物,还给你的想象提供了绝大的空间,比起那些不惜耗费巨资而大造假城假古董的行径,不知高明多少。

        格勒诺布尔同很多法国名人的生涯相关联。一路走来,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临街房舍,说不定在哪儿就撞上某人的故居了,门边嵌块铭牌,这边思想家卢梭,那边大革命时期的国民议会议长和演说家巴纳夫,还有著名作家、小说《红与黑》的作者斯丹达尔(一译司汤达)。斯丹达尔本人就出生在格勒诺布尔一个律师家庭,熟悉此间的社会生活,他创作的《红与黑》小说中作为特定场景的城市花园,即真实地取材于一片至今犹存的街心花园,它一百多年前的样子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如今花园边的建筑成了斯丹达尔博物馆,但惜那日不开,我们无缘入内一睹究竟。法国另一位同格勒诺布尔的名字相系的文化大师,即浪漫乐派作曲家赫克托·柏辽兹。他出生于格勒诺布尔西北方的小镇拉科特-圣安德烈,可说就是格勒诺布尔人,城市也以他为傲,那日我们行经的一条马路,就名为柏辽兹街。

        步行途中经过的格勒诺布尔大学建筑,引起了我们的关注。该校是法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中世纪晚期“大学热”时创立,建于1339年,相当于中国的元代,这是很了不得的。世界著名的埃及学奠基人商博良,19岁起就在格勒诺布尔大学任历史学教授,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将古埃及象形文字释读成功。大学所在的圣克莱尔广场一带,公共建筑环峙,有现在的市政厅、法院、警察局和图书馆等,每座建筑都很完美。

        圣安德烈广场的周边,更凸显了老城的风貌,古建筑甚多。以哥特式大尖顶为主干的圣安德烈大教堂分外抢眼,它还带有高大的围墙,俨然中世纪城堡,一问,果然是建于13世纪的遗存。圣母大教堂则有着四四方方的钟楼,下面的半圆弧状跨廊,又流露出意大利建筑之风,它的时间更早,为12—13世纪所建。由于格勒诺布尔地理上靠近意大利边境,文化上受其影响不小,很明显的一点就是这种圆弧形跨廊建筑风格,我也曾在一些民居的庭院内看到,感觉完全是罗密欧朱丽叶咏叹调的现成画面。19世纪下半叶实现意大利统一的萨伏依王朝,其统治范围就曾及于法国东南部这一带,这个欧洲封建家族最终的归葬地恰好选在了同格勒诺布尔邻近的萨瓦省境内。从总体影响来说,法国自中世纪以后得以在欧洲一路文化领先,成为各方面的佼佼者,近水楼台,从意大利得风气之先,怕是一个重要原因。格勒诺布尔的建筑,更多的自然还是近代以来法国人的原创,舒适而又养眼。二层以上必定是带有内外阳台的,外墙也往往精心设计,立面上加了很多雕饰或纹饰,坡度陡峭的屋顶常采用冷色调的蓝灰色屋瓦,有时还增设或尖或平的圆穹顶。

        行路观景中还有件事特别令我难忘,城里的市政厅、火车站和图书馆等公共建筑上,都赫然悬挂着一幅幅为抗击法西斯侵略、争取祖国解放而牺牲的本地抵抗运动烈士的巨大画像。那时正临近二战法国解放60周年纪念日,格勒诺布尔一带当年的抵抗运动曾相当活跃。抬头可见的这一幅幅本城优秀儿女的年轻面庞,在我眼中是那么撼人心魄。那些天我们发现,法兰西的很多城市,包括巴黎,都沉浸在这种浓烈的历史回顾的气氛中,街上没有铺天盖地、随风招展的商业广告,没有纷扰杂沓的音响,唯见这一个个青年英雄的形象在眼前闪现。一位长住法国的朋友后来告诉我,每年8月都有这样的纪念活动,必有老兵到场参加。懂得并尊重自己历史,善待自己英雄的民族,才会是一个有希望、负责任的民族。

        安妮克引我们差不多把大半个格勒诺布尔转了个遍,还不忘让我们走到伊泽尔河对岸,从北边隔水眺望城市的全景,这真是一个绝佳的角度。即将结束的那个宁静黄昏,夕阳西下,双墩三拱的圣洛朗桥被映得通体透明,整个城市在侧光的折射下明暗有致,宛若一个童话世界。

        三

        次晨,推窗望景,城市还未睡意全消,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宾馆,上街溜达去了。这里的教堂还真不少,附近看过的有圣心教堂,隔两个街区,就是圣布伦诺教堂。欧洲城市的教堂,从来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圣布伦诺有一座高耸的哥特式尖形塔楼,金鸡独立般,很远就能望见。教堂前的小广场上,摆摊售货的摊贩们,此刻正忙于张罗设摊运货的事,这让我很兴奋。教了不少年欧洲中世纪史,老讲到天主教堂前的商品交易,可是自己却没实地感受过,现在倒好,亲眼目睹了,可见这种交易的风气,是从中世纪一直延留至今的。实际上佛教庙会、麦加伊斯兰清真寺之前传统的商贸活动,都与此类似,宗教并不全然排斥做买卖。正这么看着,想着,思绪忽然被教堂塔楼上响起的洪亮钟声打断了,时针这会儿刚好指向八点。这是教堂的晨钟,迎接新的一天到来,也是教堂前商摊开市的时间。当!当!当!钟声回荡,响彻了整个格勒诺布尔。

        这一天的重头戏,主要是参观几处博物馆。安妮克一大早从维齐尔赶来市区陪同,先招呼我们乘车登上伊泽尔河对岸的小山,由此可居高俯瞰城市全貌。山顶有巴士底城堡,早先作守御之用,法文里“巴士底”(B““ιi11“)一词原即“城堡”之意。由于日程紧、赶时间,我们没有登临城堡,而是去参观了多菲内博物馆。

        多菲内早先是法国东南部的旧省,曾为多芬家族领地,并入法国后建省,其范围相当于今伊泽尔、上阿尔卑斯和德龙三省,有着阿尔卑斯山区独特的风土人情,格勒诺布尔曾是多菲内的首府。多菲内博物馆依托的是座17世纪的修道院建筑,很有韵味。环状的主楼中间坐落着大大的庭院,草木扶疏,还保留着当年块石砌筑的圆形井台,井台上立着吊水桶的铁架子。主楼面朝庭院的一边,是一连串半圆拱形的跨廊,在这庭院的回廊、花圃和井台间漫步,真好像时空交错,我竭力想象着当年修道士的那种远离尘嚣的修道生活场景……修道院内各房室外观简朴,唯独供奉着金碧辉煌的圣龛的礼拜堂十分奢华,连拱形天顶壁画的描摹也美不胜收。

        安妮克给我们详细介绍了多菲内博物馆的各类藏品,既有当地发掘的远古山民的历史器物,也有大量近代以来自民间征集的日常生活用品,举凡劳动工具、儿童玩具、服饰,例如农家的犁铧、芟刀、牲口挽具、家用纺轮、桌凳床箱,可由此体味一些当年法国山地农民的生活景况。为了营造逼真的生活氛围,博物馆布展时利用了音像效果:它所展示的多幅百多年前拍摄的本地不同年龄段男女老少居民的黑白旧照片,具有浓烈的历史沧桑感;参观者走进居民家庭环境展,搭设的木地板踩上去还能吱吱作响;昏暗的室内亮度,表明那是一个尚未普及电灯的时代;牲口圈里伴有哞哞的牛叫声,尽量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看来博物馆的设计大有学问,让人了解历史文化,不仅是观看陈列品,还在于如何尽力去还原和体悟特定的场景、气氛。

        随后,我们一行在安妮克引领下,驱车十余公里到了位于格勒诺布尔东南方的维齐尔小镇,参观法国大革命博物馆。博物馆坐落在维齐尔城堡内,这是当年首次揭开大革命序幕的地方。城堡1600年起由勒迪居埃尔家族所建,后转入佩里埃家族之手。随着第三等级对国王封建专制统治愈发强烈的不满,革命形势逐渐成熟,1788年6月7日,格勒诺布尔居民从市区房顶上抛掷屋瓦逐走国王军队(瓦片事件),显示了同专制制度的决裂。7月21日,多菲内省三级会议的三百多名代表在维齐尔城堡集会,要求增加第三等级代表人数,减免赋税,呼吁召开全国三级会议,从而点燃了大革命的火炬。1983年,伊泽尔省议会正式决定在维齐尔城堡建立法国大革命博物馆。

        现在的博物馆,藏品丰沛,其搜罗和陈列者广涉大革命时期的各种文告、书籍、图片、画册、钱币、徽章、瓷盘和工艺品。尤其是那些大量生动的瓷盘图像,都是我们过去见所未见的,原来文物可以包括这么多方面,这让我自然联想到中国“文革”期间出品的脸盆、搪瓷杯、挎包上随处可见的红太阳形象和语录、像章,那不就是那个特定时期的历史印记吗?最让安妮克引以为傲的,就是她所负责的博物馆图书资料中心。这里不光收藏有各种版本的文献资料,还汇集了许多研究大革命的法国历史学家的赠书。大革命博物馆成为公众了解这段历史的学习场所,也成为学界精英关注和向往的一处绝好的研究中心。维齐尔城堡有着厚实的围墙,建筑高达五层,概以块石砌筑。城堡面对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和树林,还有一泓碧湖,群山环抱之下,分外秀丽。

        安妮克仍未就此止步,旋又领着我们去看附近的达维兰山煤矿博物馆。一个废弃的无烟煤旧煤矿经过改建,得到如此充分的利用,真让人钦佩法国人这一独到眼光。去煤矿时途经拉弗雷湖畔,安妮克特意指着路边一座青铜戎装骑马雕像告诉我们,这就是阿尔卑斯山区所谓“拿破仑小道”的标志。1815年初,拿破仑从被幽禁的意大利厄尔巴岛潜归法国,就是经由此路入国境去巴黎复辟,建立“百日政权”的……

        那日安妮克一直周到地陪同我们,直至用毕晚餐后才依依道别。这位普通的法国老大姐,友善待人,热情,敬业,一丝不苟,也访问过中国,时隔多年了,大家仍还惦着她。听说前几年她不幸罹疾辞世了,令人嘘唏。游格勒诺布尔,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却都历历在目。想起这座古城,眼前就会浮现安妮克的身影,耳畔也会响起她侃侃解说的话语声,还有那依稀伴随着的圣布伦诺教堂晨曦里的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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