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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1月16日 星期三

    一幅画引起的哲思

    维 舟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1月16日   10 版)
    《这不是一只烟斗》,米歇尔·福柯著,邢克超译,漓江出版社2012年10月第一版,21.00元

        1928年,比利时画家勒内·马格利特创作了一幅令人费解的名画:画面上是一个极其写实的烟斗,这原本平平无奇,但在烟斗下方还工整地写着一行字——Ceci n’est pas une pipe(这不是一只烟斗)。这句迅速成为现代美术史上的一句名言,并被视为新艺术发出的最强烈宣言之一,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谁以这样的警句表明“一幅画不是它所表现的那个东西”这一观点。

        四十年后,在画家去世次年,哲学家福柯以这一名言为题写了一篇长文,因为从现象学的角度来说,这幅画以极为戏剧性的方式明确了一个现代哲学观念。

        确实,正如福柯所言,在这幅画诞生之前,美术史上图形中的文字都无一例外是为了引导和说明图形,也正因此,当人们第一次看到画面上明明是个烟斗但下方却写着“这不是一只烟斗”时,那一刹那都会感到费解和不舒服。“这不是一只烟斗,那它是什么?”答案是:它是一幅画,是表现一只烟斗的符号。这就把绘画从文字的说明中完全独立出来,并打断了文字与图像的联系,使两者分离。

        画上的文字以及画作的标题,长久以来都具有极强的引导和束缚力。一幅抽象的绘画,如果它被命名为《梦》,观众就会设想这是某个梦;如果它被命名为《云》,那人们照例也会努力寻找它哪些地方像云。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长久以来主宰绘画和我们思维的原则是:相似性与再现性这两者是等同的。一旦挣脱了话语,画作就成了纯粹的符号,可以被人以任何方式来理解。

        福柯所感兴趣的,并不是这幅画本身的艺术性,而是可以借此讲述自己的思想(事实上,现代艺术史上成功的美术作品通常都隐含着哲学内涵),因为它对现象学有着尤其意味深长的启发。按现象学的观念,“现象”和“再现”之间还有“观看”,观看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相反,正如梅洛-庞蒂所言,“看也是感知,看,就已经在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讲,艺术让人思考。也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学不仅仅思考艺术,而是感知艺术,它处于任何哲学的中心”。“这不是一只烟斗”这句话打破了人们在观看时所抱有的常规心理预期,从而迫使人对画面重新思考,也逼得人们自我反思观看这一行为本身,并以一种强烈的否定姿态向人表明:绘画并不只是它所表现的内容本身。这实际上是为现代美术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排除一切与画无关的事物,回到画本身去理解画。

        这些都是后人从对这幅画的观看中所获的启发,然而,这是否真是画家原本想表达的意思?很难说。在临终前一年的1966年,马格利特曾致函福柯说:“我认为,青豌豆之间同时存在着可见的(它们的颜色、形状、大小)和不可见的(它们的性质、味道、重量)仿效关系。……但是,绘画带来了一个困难:存在着有视觉并能以可见形式描绘出来的思想。”他曾说,最好的名称是“诗意的名称”,“诗意的名称并不传达什么,而是让我们震惊和迷醉”。这些话似乎意指:对画作的本身的名称不必过分解读,因为那只是为了让观众感到震惊,并去体悟视觉可观看到的思想。

        在此补充一点这幅画的背景或许对我们的理解不无帮助:事实上,马格利特创作这幅画,是为了回应著名建筑师勒·柯布西耶1923年在《可用于建筑》中的观点:当时书中复制了一个烟斗,作为平凡的实用设计的象征。马格利特五年后创作此画,很大程度上正是为了反驳这种单层次的唯理论,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发出强有力的否定:烟斗不仅仅是一个烟斗。

        与许多现代艺术家不同,马格利特本人个性内向安稳,一生也没有任何绯闻。这位现代美术史上的“首席寓言作家”的画作常常以“最呆板最朴实的方法画出来”,但他作为一个谜语绘画大师的魔力却恰好在于把画面上的物体画得极其普通甚至了无生气这一点上,用《新艺术的震撼》一书中的话说,他的“诗意要是没有平庸就是不可想象的,他的诗意正是通过平庸在起作用的”,他尤其着迷于语言对其描写的东西的把持这个问题,因而其“行动范围的一面边界接近哲学,另一面则接近滑稽戏”。这样一个画家创作出这样一幅作品实在是不应令人惊讶的,不过,作为哲学家的福柯似乎过多地关注了画家“接近哲学”的那一面,却相对忽略了他“接近滑稽戏”和谜语、寓言的那一面。

        福柯所未指出、而事实上极为关键的一点是:尽管他一再强调《这不是一只烟斗》这幅画开创性地打破了画面与话语的联系,确立了绘画作为符号的独立意义,然而吊诡的是,这却正是由画面上的那句话带来的。如果没有这一句乍看上去突兀而奇怪的话,恐怕任何一个观众都会理所当然地把这幅画理解为是一个烟斗,而这幅极其写实的画也就不可能那么著名了。

        与西方相比,中国画的传统表现方式不那么强调话语与画面的分离——西方绘画上历来很少文字,而在中国画中,文字和印章却常常是画作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本身也具有美学价值,而不仅仅只是用于说明。此外,中国画也并不假定在画面之外有一个观看者的目光,仿佛他的目光是照亮画面并使之可见的一束光源,并像上帝一样控制着整个画面,或许可以说,西方的透视画法是从这个画外观看者的眼睛为起点开始的一幅画面,这与中国画完全源于两种思想。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这不是一只烟斗》已经是福柯在阐述自己的哲学观点,而未必是对画作和艺术思想本身的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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