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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12月19日 星期三

    访问老朋友

    李小山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2月19日   13 版)

        近年来,我的读书习惯似乎发生了悄悄的变化,也许是懒惰,也许是心不在焉,拿到手的新书往往都是比较快速地翻阅,很少愿意多做停留。反倒是以前读过的一些老书,或没有读完而意犹未尽的书,成了我的阅读所愿。想想也是,书海浩瀚,以我们个人的视野和时间,即使把一生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也只取沧海一瓢。况且,随着“读龄”增加,阅读趣味不免随之变化。以前读书往往带有些实用色彩,有时甚至临时抱佛脚,所谓学以致用。现在则完全出于爱好,出于对阅读习惯的尊敬,阅读本身成了目的。

        一年来,我翻阅的书好像不少,但读得进去的书寥寥无几。以前读人家的读书心得,说读书像访友,有人喜欢访新朋友,有人喜欢访老朋友。我显然属于后者。一本书,若常读常新,其中有挖不尽的宝藏,至少说明两点,一是书的作者在智力和把握智力的才能上超群出众,二是此书在书海中出类拔萃,值得反复咀嚼,慢慢消化。

        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上·下两卷)我不止读过一遍,实有爱不释手之感。二十世纪初的几位西方作家,卡夫卡、乔伊斯、普鲁斯特,加上穆齐尔,奠定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文学高峰,之后几无可以与其比肩的作家出现。昆德拉曾评价,穆齐尔把人类最高的智力活动大胆地交与小说来处理,使得小说主题与哲学主题的平分秋色。玛格丽特·杜拉斯则宣称穆齐尔的小说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字都美妙无比,堪称典范。今年上半年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又一次沉浸在这部作品里,除此之外,任何文字在我眼前都像飞鸟掠过,不留印痕。

        其实,我在几年前已狠狠地读过《没有个性的人》,来来回回,估计不下三五遍。穆齐尔的天才及独创性令我倾倒,无限享受的同时,也深为惶惑,这样的作家,这样的作品,对其后的所有写作者都是摧毁性的,令我想起米开朗琪罗的名言:我的天才将使无数庸才无路可走。

        在信息泛滥的当下,在各种读物多如牛毛的今天,小说还有继续存在的理由吗?穆齐尔、卡夫卡、乔伊斯、普鲁斯特给出的结论是,小说在表达人的自身及对象的存在方面尚未穷尽。小说表达的东西必须是只有小说才能表达的东西。小说体现在情感、智力上的力量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有广泛的空间。我想特别指出,以上几位小说家之所以站在二十世纪小说史顶端,并非由于他们描绘了广阔的历史、社会画卷,并非有意涉及哲学、伦理主题,并非铺陈情节、讲叙故事的能手。恰恰相反,他们的作品波澜不惊,没有戏剧性冲突,没有宏大叙事,甚至过于日常和细琐。但是,他们轻而易举刺穿了读者阅读习惯的厚茧,改变了读者对小说的程式化理解。

        如果缺乏好奇心,缺乏对小说的热情,阅读《没有个性的人》几乎是件受罪的事情。几个主角走到东逛到西,散散漫漫聊聊天,讨论(或争论)一点无关紧要的话题,吃吃喝喝,一天接一天,这种内容摆在才能平平的小说家那里,想必是一滩泥浆。因为大多数小说家靠的是情节离奇、故事复杂、写法突兀来吸引和讨好读者——即使非常优秀的作品,诸如《铁皮鼓》、《鼠疫》、《百年孤独》之类,仍摆脱不了故事、情节和冲突,无法在文本意义上有大的建树,这类作品的作者没有获得所谓的“作家中的作家”这一殊荣。换句话说,最伟大的小说家提供给我们的是小说观念,是文本的意义,这是小说史(包括绘画、音乐和一切创作的历史)教会我们的基本判断。

        在此,我还需介绍另一位“老朋友”:卡夫卡的《谈艺录》。

        在我的书架上,只有几位作家的全集:陀斯妥耶夫斯基,鲁迅,卡夫卡和加缪(画册除外)。他们是我始终不变无限敬仰的人物。许多人知道,卡夫卡是个孤独者,是个生活在自己内心里的人。一个奇怪的现象是,我前面所举的四位小说家均是如此:命途多舛,跌跌爬爬,很少舒心日子——让人生疑:这难道是所有这类作家的宿命?活在荣誉和掌声中的作家永远达不到这样的地位?要么像康定斯基的金字塔理论,站在顶端的人注定孤独,要么如尼采的豪言:雄鹰从不结伴飞翔,那是燕雀的事。

        我读过不同作家的《谈艺录》,知道在中国曾经流传最广的是那本《歌德谈艺录》。不错,歌德以其格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知识容量谈古论今,智慧和激情并存,甚是了得。卡夫卡完全相反,他虽然不像康德终生生活在十五平方公里范围内,但他的内心比十五平方公里更逼仄。他那种“一切都能摧毁我”的深刻的恐惧感伴随着他一生。卡夫卡迷恋这种恐惧,享受恐惧带给他的精神困顿和身体不适。与他的小说相比,他的《谈艺录》更直接,更透彻。或许,此书作者只是凭记忆把自己与卡夫卡的对话做了简要的记录,而且未经卡夫卡本人过目,或许夹杂一些个人的观点,但从语气、内容和见解上看,“卡夫卡”式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卡夫卡说,写作业像魔法师招魂一样,有其隐蔽的仪式。他又说,作家的笔是身体器官的延伸。他还说,猴子变成了人,猴性却在一代一代人身上传递。卡夫卡语言的独特性,目光的独特性,说到底是思维的独特性,这是他无可争辩的伟大的象征,是他高高在上的证明。有些大作家、大师尽管名噪一时,但我感觉不到自己与他们在智力和能力上的差距,而像卡夫卡(包括前面所提的几位)这样的作家,让我深刻感受到一点,即便给我两辈子三辈子,也填不了横埂在两者的巨大沟壑。

        我曾向很多朋友推荐过卡夫卡的《谈艺录》。如果把他的《谈艺录》和《审判》、《城堡》、《变形记》及许多短篇作品联系起来读,便能够找到理解卡夫卡的钥匙,通过这把钥匙,得以进入卡夫卡无限广阔、深邃和独特的思维中,获得我们想获得的东西。

        一年来的阅读,留下最深印象的竟然还是“老朋友”,说明好书难得,传世之作难得。也许在以后的阅读里,不断重访“老朋友”仍是我的主题,不过,我非常乐意更多地接纳和适应“新朋友”,前提是,“新朋友”值得珍惜。

        2012·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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