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恩斯的“叙述诡计”

    近三十年来具有全球影响力的英国作家似乎无论是在写作风格上、作品内容上还是在个人经历上都与我们传统印象里英国作家相去甚远。比如说“英国文坛移民三杰”，比如说政治倾向与女权主义倾向明显的多丽丝·莱辛，比如说自始至终喜欢剑走偏锋的麦克尤恩等等。相对于以上这些作家，朱利安·巴恩斯虽然因为父母皆为法语教师的原因深受法国文化影响，但他的作品相对来说更加接近于我们所熟悉的英国文学。

    巴恩斯的很多作品都与寻找及时间有关，《福楼拜的鹦鹉》、《亚瑟与乔治》都可以看做是一个“寻找”的故事，而《10 1/2章世界史》则是一部与时间有关的小说。而2011年布克奖获奖作品《终结的感觉》又同时诠释了寻找与时间这两个主题。巴恩斯的小说往往具有很强的实验性，或许《福楼拜的鹦鹉》中所采用的创作模式还有迹可循，但《10 1/2章世界史》绝对称得上是别开生面的经典著作。这部《终结的感觉》的叙事手法虽称不上惊艳，但结合故事来看也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终结的感觉》通过叙述者托尼讲述了一个由青年到老年的成长故事，又讲述了一个从老年开始追忆青年时的人和事的寻找故事，整部小说在很多地方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而这许多的似曾相识恰恰是小说最容易引起我共鸣，最让我觉得精彩的地方。故事的开头作者构建了一个三角关系——叙述者托尼、他的第一任女友维罗妮卡、维罗妮卡后来别恋的托尼学生时代的好友艾德里安。托尼的“害羞”，维罗妮卡的“神秘”，艾德里安优秀的履历以及年纪轻轻就选择了自杀，这个三人组合不禁让我想到了《挪威的森林》中渡边、直子、木月三人的关系（当然出入较大）。小说的第一部分便是讲述的这三人之间的故事，直到艾德里安自杀，第一部终结。

    小说的第二部分由维罗妮卡母亲一份奇怪的遗嘱开始，这份遗嘱改变了托尼本来平静的退休生活，让他对于青年时的经历产生了疑惑，继而开始了追寻当年人与事的历程。这种寻找、推翻记忆、再度寻找的过程与纳博科夫的《塞巴斯蒂安的真实生活》十分相似，故事及人物经历的构架作家已经在小说之初告诉了读者，而小说进度的推进则依赖于人物对于既定故事的探究与否定。最终托尼找到了最终的答案，而在故事开头作家一系列捉摸不定的叙述和精心安插的伏笔也逐渐明朗。

    可以说小说开头的故事是作家刻意安排的“伪故事”，而第二部分的探究过程才还原了故事的真实情节。这种写作手法并不是巴恩斯首创，在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罗杰的疑案》中阿婆便开创了这种手法，用推理术语来说这应该称作为“叙述诡计”。也许很多读者不知道，巴恩斯在早年使用过Dan Kavanagh的笔名创作过一些侦探小说，而他那些与“寻找”有关的故事我们都能够瞥见一些侦探小说的元素，而《终结的感觉》在阅读时便具备阅读侦探小说时的体验，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当年布克奖评委侧重于“可读性”要求，当然这也符合巴恩斯在创作上一贯追求创新的风格。

    如果说《罗杰的疑案》中作家采用叙述诡计的目的是为了让推理小说更加精彩，那么巴恩斯使用叙述诡计的目的则严肃了许多。优秀的作家往往提出问题，让读者在作品中寻找答案，伟大的作家甚至不提出问题，读者会在他的作品中发现问题，继而得到自己的思考。阅读《终结的感觉》我们也许会质疑记忆的真实性，会回顾自己的人生印证自己的记忆，我们甚至会把这样的思考上升到一个宏观的层面，就像巴恩斯在书中说的那样：“我们生活在时间中——时间掌控并塑造我们——但我们感觉自己从未很好地理解时间。”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应该具有批判精神、质疑精神，而阅读巴恩斯的作品，我感受最深刻的也正是这两种精神。

    也许近些年英国文坛的旗帜性人物是麦克尤恩，但我始终认为麦克尤恩的作品太黑暗了，可能这种风格契合了当代人的阅读趣味，但却很难说这是文学发展的正确方向。而巴恩斯的作品严肃又不失趣味，同时能够引领读者对于人生、时间、历史、爱情等诸多问题进行思考，套用一句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具有“正能量”。当然巴恩斯的作品相对小众化、精英化了，但是我觉得阅读他的作品我们能够获得的益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