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12年12月19日 星期三

    风景·自由·北大精神

    西 渡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2月19日   03 版)

        说出来不免贻笑大方,北大最牵动我情怀、最令我眷恋的居然是它的风景。未名湖的波光塔影,在我,是作为世间最美的风景镌刻在记忆里的。

        我见过苍莽的昆仑,雄奇的天山;我也见过苍凉的大漠,梦幻般的天池;我还见过浩淼的大海,从飞机上俯临过云海的变幻……但这些都不足以动摇我对那一片并不宽阔的湖水和那一方并不怎么高昂的密檐砖塔的牵恋。置身宿舍区和教学区林立的新楼间,如今我已经需要频频问路了,但要是来到湖边,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仿佛我昨天才刚从这里离去。

        对于一所有着辉煌历史的大学,却这般流连于它的声色光影,不能忘怀于它的一点湖山之胜,几栋建筑之秀,难免有买椟还珠之嫌。但我有我的理由。我以为北大这一点风光的优异,在塑造北大人的精神风貌和人格特征上实际上扮演着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精神也需要呼吸的空间。北大的风景之胜便是北大人精神上呼吸的空间。北大人的眉宇间是打着这风景的记号的。

        说来好笑,我生在乡村,长在乡村,一直到上高中,求学也在乡村,所以对城市毫无概念。1985年考上北大,在我那未见世面的想象中,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一定是处处高楼大厦,寸草不生的。实际上,我是怀着一片惶惑和恐惧之心迈下火车,踏上北京的土地的。当接新生的校车从北京站开出,由成府路进燕园,一路上看到两边高大繁茂的树木,竟使我惊讶不已。进了北大,那一片银杏流光的景色又使我的心安定下来。办完手续,将行李略收拾了一下,便迫不及待地约几个同学去逛校园。不觉间走到未名湖边,当我的目光与湖光相接的刹那间,我便立刻爱上了北大。

        到北大不久,我给中学校的学生刊物写过一篇题为“请到北大来”的文章。现在还记得开首两句,“北大的阳光是明亮的,北大的空气是自由的”。风景之外,这自由便是北大对学子最大的嘉惠。

        一切拘束中学生身心的东西在北大统统解除了。我在北大四年,和先后两任班主任老师说过的话和我在北大吃过的早餐一样——数得出来。我在北大一共吃过两顿早餐。第一顿是在入学第二天,第二顿就一直要等到临毕业了。真好像我在北大只过了一天——一觉醒来,大学生活已成昨天。比我高几届的一位中文系学长更是创了一月不下床的纪录。资格老一点的北大人会很自豪地告诉你,在北大你能成龙,也能成虫,之间的差异就在你自己的选择。以我个人的经验,这太自由的环境其实是很害人的。我的英语成绩眼看一学期一学期往下掉,但就是没人来提醒你学好外语的重要性,古汉语也没认真学——现在我四十岁了,这两样都还得一点点补课。

        但是我还是要感谢北大所给予我的这份自由。它让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安排读书计划,并且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读书。我不大喜欢去图书馆,那里人太多,也太严肃,而且不见天日;我也不喜欢去教室占座,那里太拥挤,前前后后都是目光。我喜欢独自呆在宿舍,躺床上看书,或者带一本书到树丛中,草地上消磨时光。正如上述,一些必修功课程我没学好,但我也选修了很多超出要求的课,读了很多课本以外的书。我刚入学的时候,金丝燕老师正给高年级开“法国象征主义诗歌”,我和几个新生跑去旁听,还因此结识了不少高年级朋友。现在金老师不知在哪里?回想当年情景,她也会有恍若隔世之感吧?袁行霈老师给研究生开“陶渊明研究”,我作为本科生却也选了,而且结课的时候,还得了一个高分。外系的课,只要你愿意,你尽可以去听,一点不用担心谁盘查你的身份。如果一个比我更成熟、自制的人,能够充分利用北大的这份自由,他一定会比在一个谨守绳墨的环境中有更好的成绩。

        北大给予学子的另一样更宝贵的自由是思想的自由。一切的教条在这里是遭到唾弃的。宿舍里,课堂上,饭桌边,到处是不同思想的交锋。我入北大之际,正好赶上了80年代“文化热”热得最厉害那几年,也可说是恢复高考之后北大历史上最令人怀恋的好日子。在那些年中,各种不同的学说、思潮不断从外面涌来,教师、学生无不充满了探求真理和新思想的热情。学生社团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讲座、报告无日不有……各样的新学说,实验电影、实验戏剧、先锋诗歌都纷纷来北大寻求支持。三角地一带的橱窗里,讲座、报告的广告一层摞着一层。那时期讲堂上的气氛也最活跃,最没有顾忌。北大人的嘘声在北京高校是出了名的。这对每个讲演者都是很大压力。无论你是名满天下的学者、作家、导演,还是权倾天下的要员,如果不能以真学问、真思想赢得掌声,留给你的就只能是不留情面的嘘声了。在北大的讲堂上,没有任何权威,除了真理;没有任何权力,除了才华。崔键第一次到北大演唱,北大人也颇怠慢。后来张辛欣在北大讲演,疾言厉色批评北大学生,“北大人不能欣赏崔健,这是北大的耻辱!”但这次北大学生却没有报以嘘声,而是沉默。显然,北大学生并不是外界所说,听不得一点批评。后来,崔健再次到北大演唱,果然受到了空前的欢迎。但这当然不是因为张辛欣的批评,而是因为一代青年从崔健的歌中听出了他们自己的心声。

        是北大教会了我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去爱,去经历痛苦、欢乐和磨难,用自己的理智去判断、思考、求索;不做影子,而做人——是北大教我们在“精神独立宣言”上签了字。

        北大给了我们思想的自由,让我们在精神上得到成长,并把精神的独立当作终身的追求。

        北大学子热爱北大、眷恋北大,就是热爱、眷恋这赐予人们思想自由的空气。

        1917年蔡元培先生任校长,即提出“兼容并收,思想自由”为北大办学宗旨,自是北大才真正成为一个以“研究高深学问”为职事的新式大学,而学术、思想的尊严第一次在中国得其应有的地位。1929年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首先标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人格操守。而在师生间普遍赋有这一人格精神的,在中国大学中不能不以北大占一步先。北大人才情不一,学问根柢也各有深浅,但都拥有这一份由“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所赋予的思想的尊严。正是它给予北大人一种特别的神情风貌。很多时候你都可以凭这特殊的神情在众人中一眼认出一个北大人,尽管他可能早就离开母校,而且历尽了人世的沧桑。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