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体与常无》是一本关于经济学方法论的著作。所谓“本体”,指的是经济学研究的基本假设和方法。所谓“常无”,指的是要直面现象,不为现有理论所羁绊。与第一版相比,本书主要有两个新的特色。
一是将原来两代师生之间的课堂对话变成三代师生间的对话。该书收录了加里·贝克尔教授对该书英文版的长篇评论,而贝克尔是林毅夫当年在芝大读书时的博士论文委员会的成员。作为一代宗师的贝克尔教授在16分钟的视频中,谦逊地以学生提问的方式对林毅夫的一些学术观点进行评论或者批评,而林毅夫教授也对此专门一一回应。
二是本书还新收入了八篇林毅夫的学生所写的对林毅夫经济学方法论的学习感悟与心得。这些文章是从学生的角度去讲述各自的亲身学习经历,还有很多描述与老师交往的各种轶事。这些新添的内容不仅更好地展现了林毅夫教授如何“因材施教”,同时也生动地记录了各位学生“渐修”与“顿悟”的过程。
经济学研究似乎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在已有文献的基础上进行逻辑拓展,放松原有模型的理论假定,将原来外生的变量内生化;或者是对已有的理论假说做实证检验,以求比较准确地量化某些特定经济机制的重要性。另一种则是直面现象,从现实世界中归纳并抽象出一个具体的重要经济学问题,而这个问题必须是现有理论尚无法直接完全解释的,然后将该问题背后的真实的经济学机制以严密的逻辑形式阐述出来,并且严格审视该机制发生作用所需的各种前提条件并且推演出该机制所导致的各种结论与含义,对现实进行定性或者定量的解释或者预测。
林毅夫教授显然更加推崇第二种研究方法。这也是他常讲的要抱着“常无”的开放心态,坚持“经济理性”这一研究方法的“本体”,来从事经济学研究。
然而真正做到“常无”是需要智慧与勇气的。不同的经济学家看待世界的角度是不同的,因而提出的理论框架也往往非常不同。一旦这些经济学大家的理论被普遍接受以后,他们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理论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自然是先天性地比较倾向于怀疑,严重的时候甚至敌视,后来者所提出的挑战性的新理论,有时候甚至索性被忽略和淡化掉。一个新理论从提出到被普遍接受,往往需要克服很多现有的偏见和发表方面的额外困难。
林毅夫教授常说,一个经济理论的重要性取决于所解释的问题的重要性,而中国等发展中国家近几十年来高速增长,在世界经济中越来越重要,发生在中国的很多重要问题是全新的,尚未被已有理论很好地解释。发达国家中即使一流的经济学家也难免会囿于自己的视野和生活经历,无法及时注意发生在中国的一些重要现象问题并且把握现象背后的复杂逻辑机制。具体到“新结构经济学”,正因为它更强调不同发展阶段的内生结构不一样,所以就更需要我们密切地关注发生在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真实现象,从中汲取最直接的研究素材和灵感。
如果当今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现象具有特殊性,那究竟特殊在哪里?现有的理论存量对于发达国家的早期历史的重要经济现象都能够提供满意答案了么?
对于自然科学或者数学等纯粹的逻辑学科而言,因为自然现象和逻辑推理本身是没有国别制度差异性和历史阶段性的。甚至对于经济学中的某些分支,比如计量经济学理论或者博弈论以及决策理论(decision theory)等研究微观纯理论,亦几乎如此。但是,对于发展经济学、宏观经济学、国际经济学等其他分支则远非如此显然。因为所研究问题的时域长短决定了哪些可以作为外生给定,哪些必须要内生地看待,所以就不可避免地带有较强的历史性,国别特殊性和发展阶段性。比如在当代的宏观经济学研究中大部分问题都是与美国经济有关的,但是当试图回答发展中国家的类似宏观问题时,却常常被归为发展经济学和制度经济学的范畴。
在《本体与常无》一书中,林毅夫教授认为作为社会科学的经济学要比作为自然科学的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更加复杂。但是贝克尔教授在评论中说他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一个学科容易与否取决我们对这门学科理解有多么清楚,物理学是因为伟大的物理学家的出色工作使它显得容易,而不是因为它天然就必然比经济学容易。对此林毅夫辩解到,“自然科学研究的是自然规律,不受不同的收入水平、政府的政策和制度等因素的影响,所以在发达国家发展出来的理论在发展中国家也同样适用。但是社会科学的理论则未必是,由于决策者的收入水平和面对的相对价格不同,实体经济的特性和制度环境有异,在发达国家发展出来的理论不见得适用于发展中国家。”。
对林毅夫“以休克疗法的失败为例说明现有发展经济学理论对于一些西方国家比较适用但是对于现在的中国却并不非常适用”这一观点,贝克尔教授表示了质疑。他说:“‘休克疗法’的确经常失败,但是这只是某一些经济学家的直觉性的信念,并不是根据新古典经济学的基本原则得出来的,理由是新古典经济学并没有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经济发展理论。所以‘休克疗法’的失败并不是新古典经济学的失败”。
对此,林毅夫回复到,他并非否定而是依然坚持新古典经济学的方法论,但是认为现有的新古典经济学的理论模型中企业具有“自生能力”这一暗含前提有问题。同时,林毅夫认同贝克尔教授关于“对经济发展问题缺乏一个合适的统一框架”的看法,并引用诺奖得主斯宾塞(Spence)在世行著名的《经济增长报告》中使用的比喻:我们现在知道了很多烧菜所需的“素材”(ingredients),但是却不知道“菜谱”(recipe)。
时代的发展召唤着更好的新古典发展经济学理论。为此,我们必须一方面学习了解真实世界的现象,并努力掌握已有的发展经济学理论,另一方面,也必须尽力避免让已有理论成为自己的负担和变色眼镜。我们正在不断探知着一个未知的世界,而现有的理论只是一张陈旧的地图。相信各位读了《本体与常无》之后,会有自己更好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