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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9月19日 星期三

    黄警顽:最特别的老“商务”

    散 木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9月19日   14 版)
    黄警顽像(戴泽 绘)

        中国现代出版大家胡愈之晚年回忆“商务”,在沈雁冰、高梦旦、郑振铎、王云五、杨端六之外,他还要“特别要提到一个职工”,这就是黄警顽。胡愈之称:他是“商务”最特别的一个人,而“别的书店没有这样的人”。

        所谓特别,是说在“商务”中,黄警顽是集发行、导购、公关、保安于一身,这在过去的书店中是极为罕见的几乎是全能的角色。

        会说话的活动柜堂

        黄警顽是个的的笃笃的“阿拉上海人”,他13岁便进了“商务”,14岁时参加了商务印书馆第一届学徒考试,当时是由张元济亲自主考和面试,值得一提的,当年与黄警顽一起应试的人中,另有一位名叫廖陈云,你知道他是谁?正是老革命家的上海青浦人陈云。

        黄警顽后来自称“我在店堂里从1913年(先是学徒,后调至发行科)一直奔走到1946年,前后33年,变成一张会说话的活动柜堂,一本没有字的人名大辞典,一具商务印书馆的活广告。”原来他就是发行所店堂中的一个普通服务人员,其职责是向读者介绍书籍,也附带观察读者在店堂内的举动:“什么人来看书,什么人买书,买什么书,以及防范‘孔乙己’式的穷措书生。”其实,不仅是“穷措书生”,有一次“商务”的一个股东在看了书后竟要把书拿走,他看准了,就拉着这位股东说:“这书你忘记开票了”,那位股东只好开了票付钱,才把书拿走。

        原来“商务”发行所营业门市部是不开架的,至1932年“一·二八”之后,王云五等致力于恢复“商务”的生意,在复业那天打出“为国难而牺牲!为文化而奋斗!”的大幅标语,又以“日出新书一种”为号召,为了方便读者,还特意设制了一个让读者自由翻阅新书的木书匣,但是有些读者尚不能满意这种“小开放”的格局,便有人写来打油诗:“百尺长柜面前挡,看书要用远镜望。若问君索样书看,进出一本莫相商。”王云五遂决定在“商务”的书店里实施开架售书,为了防范“孔乙己”,这自然就更需要有黄警顽这样的职员了。

        不过,黄警顽在“商务”独树一帜的并非“保安”功能,而是他的那句话——“会说话的活动柜堂”、“没有字的人名大辞典”和“活广告”,这是什么意思?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活动推广、导购、公关、秘书等等,而他在“商务”的雅号:“交际博士”,可谓活灵活现,是的,黄警顽最大的本事是真心做到一切为读者服务,这是一家出版社、一家书店最好的宗旨,而做好这项工作就不能局限于单一的角色安排,于是这才有了他“交际博士”的存在。

        与徐悲鸿之交

        关于黄警顽最具有传奇色彩的是他和徐悲鸿的故事了(当然还有他与旅行家潘德明、实业家卢作孚等等的故事)。

        那是1915年夏末,徐悲鸿从家乡宜兴来到上海,当时他是一个穷途落魄的青年,一下子在上海找不到工作。徐悲鸿酷爱读书,自己买不起书,便常去“商务”的书店去“站读”,日子久了,便与营业员黄警顽相熟了,两人从交谈到互相了解,不久就产生了友谊,后来徐夫人廖静文曾从徐悲鸿口中获知:“这位比悲鸿年长几岁的营业员对待所有的人都很热情,丝毫不因悲鸿只是站读,从不购书而看淡他。在悲鸿困难时,他还伸出了援助之手。”(廖静文:《徐悲鸿一生》)

        “伸出了援助之手”,黄警顽让居无定所的徐悲鸿住进了自己的宿舍(青年卢作孚也曾亡命上海而居无定所,也有幸受到黄警顽的眷顾,并结识了黄炎培,由此萌发了从事教育以启迪民智的志向),而“商务”第一张广告也是由黄警顽请徐悲鸿画的,从而为他解决了一点生活上的困难。黄警顽当时还引见徐悲鸿给《小说月报》的主编恽铁樵,介绍徐悲鸿为商务印书馆的小学教科书绘制插图,可惜事未成,那是当时“商务”的国文部长庄俞先生缺乏眼力,予以否定了,为此徐悲鸿曾在极度失望之余,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又是黄警顽把他从黄浦江边拉回到宿舍。

        青年徐悲鸿在最艰难的时候,是与黄警顽在上海同吃同住的,这一段往事也让他记忆深刻。后来徐悲鸿为了预备赴法国学习绘画,在震旦大学读了半年的法文,当时他用的化名是“黄扶”,什么意思呢?原来是他用来纪念两个姓黄的友人的,也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两位“伯乐”和“救星”——“商务”的黄警顽以及湖州丝商黄震之(徐在震旦大学读书时,学费、伙食费分由黄警顽和黄震之分别“赞助”)。

        黄警顽与徐悲鸿的故事是这位“交际博士”的得意之作,而徐悲鸿“反哺”黄警顽,也是一桩典型的韩信不忘“一饭之恩”故事的再版,即徐悲鸿功成名就之后,没有忘记黄警顽。在他1947年主持北平艺专学校时,徐悲鸿邀黄警顽北上,让黄在自己开办的这所学校任职。1953年,徐悲鸿还和黄警顽约定:两人中如果谁后死,谁就有义务和责任把两人早年相识的经历写出来,果然,徐悲鸿于1953年去世后,就由黄警顽口述(张功良整理),完成了一篇《记徐悲鸿在上海的一段经历》的文章,而徐悲鸿虽然去世,黄警顽也仍然留在中央美术学院从事工会的工作。

        普通人的“公关”人生

        黄警顽生前写有两篇自传,一篇是刊登在胡愈之主编的《东方杂志》(1935年1月,第32卷第1号)上的《共同努力》;另一篇是他晚年(1964年)口述并由张功良整理的《我在商务印书馆的四十年》一文(后收入《商务印书馆九十年》)。他在“商务”是职员,并不是著作家,可他一生还写过30多本书,其中大多数是关于交际(亦即公关)和服务方面的,这如《二十年社交经验谈》等,此外还有几本是关于南洋华侨史的,如《华侨对祖国的贡献》(上海棠棣出版社1940年版)、《南洋霹雳华侨革命墨迹》(上海文华美术图书公司1933年影印版)等。

        黄警顽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商务”职员,但他在“商务”服务了近40年而如一日,如其所说,是“每天做着既是紧张、繁杂又是平凡、简单的工作”,却做出了精彩,这使得胡愈之于耄耋之年还能清晰地回忆到他,可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未必不能起很大的作用。如他《二十年社交经验谈》这样的书,其实是可以将之与邹韬奋《事业管理与职业修养》的小册子等量看的,抑或后者是前者的理论化,如此说来,“老书局”虽然老,但它积淀下的未必都是淤泥,或许还掩藏些珠玉,比如黄警顽,真是将邹韬奋的“发展服务精神”(曾是“生活书店”的三大目标之一)发挥到淋漓尽致程度的典范了。

        当年黄警顽被“商务”录用后,先做“扫店堂、擦柜台、倒痰盂”等服务生的杂务,至1917年升任门市部店员,专门出售中小学教科书。1919年“五四”运动后,“商务”意识到“交际”(即“公关”)对发展业务的重要性,遂在店堂内开辟了两间图书陈列室,作为与社会各界及读者沟通、联络的场所和基地,他和赵廉臣两人则为招待员。其时,赵的年龄长于黄警顽,遂专门负责接待中年人和外地同业,从而推销“商务”的书刊;黄警顽呢,则分管招待本市和外埠的教育界人士和青年读者(据他回忆,他曾接待过大约300万人次的读者)。对此,后来黄警顽说:这是“‘商务’能用我之长”,那么,什么是他的长处呢?据说黄警顽的看家本领是记忆力超人,“他的头脑似乎是一台电脑,装有芯片,任何人见上一面,就被录入到他的‘内存’中去了。认识他的同时代人都对他的这一‘特异功能’既惊异又羡慕”,而他自己也称:“我的记忆力比较好,有些人经过两三次交谈,我就能记住这个人的姓名、职业和通常需要的书籍。”因之所擅长,“商务”用人得当,最终也使得黄警顽成为“商务”的“一张会说话的活动柜堂”、“一本没有字的人名大字典”、“一具商务印书馆的活广告”。

        黄警顽的另一个长处,据其所说,是他“居常仰慕晏平仲为人,勉尚侠义”(典出《晏子春秋》),与他出手援助徐悲鸿一样,他是热衷于墨家的兼爱思想的,于是从事“商务”的“客服”,他便对人格外热情,也对读者十分负责,也所谓服务周到、办事认真,从而在广大客户和读者中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尤其是南洋的侨界,因为由他负责接待,更是口碑载道。据他回忆,在“商务”“业务繁盛的过程里,我也费了不少的精力——我认识了许多学者和作家,为馆方拉了不少稿子,还同南京政府与教育和出版有关的高级行政人员,拉好有利于商务印书馆的关系”,这就是“交际博士”的特殊作用了。又据许德珩的《回忆“五四”运动》:1919年“五四”运动期间,北京学生有“学生救国会”(最初为“学生爱国会”)的组织,该组织在暑假中派出许德珩、易克嶷为代表南下联络,以通声气,先到天津,会见了马骏、郭隆真、张泰来(即张太雷)等,又到了济南,见了康生(时名张绍卿、张三洗),继又在武汉见了恽代英、在九江见了方志敏、在南京见黄仲苏,最后一站到了上海,除了会见了上海学生代表的狄侃、程学瑜(即程天放)、何葆仁、瞿宣颖、张闻天、沈泽民等,“还找到了为我们奔走的‘上海通’、商务印书馆的黄警顽”。

        到了30年代,黄警顽早已是“上海闻人”之一了,那时他除了为“商务”的业务而奔走之外,还热心于社会的公益活动,如创办“民生工艺场”、“晨更工学园”等。1932年“一·二八”事变,他热情地投入创建伤兵医院、难民收容所,那时在《申报》的“社会新闻”栏目上,经常可以看到他的消息,后来董竹君女士撰写回忆录《我的一个世纪》,其中也有一节是“上海商务印书馆黄警顽先生”。是到了1941年,《申报》成立社会服务处,遂请黄警顽兼任处长,负责助学、济贫、救难、处理读者来信等工作,直到抗日战争胜利,这些工作对于他来讲,真是得心应手。抗战时上海沦为“孤岛”,期间黄警顽也曾与苏北的新四军有过联系,不料引起日军的注意,据说他一度遭到逮捕,受到拷打。

        说到黄警顽的婚姻,他原来是抱“独身主义”想法的,在“五四”时那曾是在青年中流行的一种思潮。他40岁终于破了“戒律”,与柏静如小姐结婚了,一如梁漱溟先生之所为,而黄警顽与柏小姐的婚礼有些奇特,因为他深受墨家崇尚俭朴思想的影响,这场婚礼的场面也就极为简朴,他们在发给亲友的喜柬上,用大字注明:“礼不收,酒也不请”,如此而已,一时成为人们的谈资,名记者俞颂华还特意在《新社会》半月刊发表了一篇《一个别开生面的喜柬》,称:“黄君的这种简单的结婚式,我以为很足矫正旧式新式婚礼上侈靡的陋习……这别开生面的喜柬,还是值得大家注意的。”

        黄警顽一辈子服务于出版界,晚年北上服务于教育界,不幸在1957年那场政治运动中被划成了“右派”,因此又被迫退职而回到了上海。当然,彼时的上海早已是另外的“江湖”了,这位“交际博士”再也施展不了本领,据说那时他家仅是12平米的一个亭子间,里面住着妻子、儿子和外孙女,他无处容身,只得在公用过道上栖身。“文革”结束后,中央美院纠正了他的“右派”错案,全国政协也恢复了他的经济补贴,并分给他一套住房。一年后,黄警顽因病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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