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白露的夕照

    枫丹白露建筑群和宫苑景区之形成今日规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经过了历朝历代的扩建、重建与改建，却能做到拾遗补缺，天衣无缝，这充分展示了法国造园艺术的巨大创造力。同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相比，枫丹白露宫似乎显得有点沧桑，色彩略呈黯淡，但与自然景色的相融却更协调，作为世界遗产地，也同样展现了极大的历史文化价值。

    一些外国地名在近代西译汉的过程中，曾被别出心裁地作了雅化处理，显得极富诗情画意，像法国有名的枫丹白露就是一例，还有如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旧译翡冷翠。只是人们如今已不大用翡冷翠了，而枫丹白露之名还长用不衰，给人联想多多，闻其名，若见其景，一派浓郁秋意。

    其实，枫丹白露倒也未必专与秋色相涉，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好看的，Fontainebleau一名却与泉水、涌泉有关。如清朝皇族那样，欧洲宫廷向有狩猎传统，在早先法国国王的行猎休憩处，建起泉边城堡、行宫，便以此命名了。

    那年我们访法，就真到了这一久已神往、有着仙境般名字的枫丹白露转转。她地处巴黎东南65公里，在塞纳—马恩省境内，坐落在一片占地1.7万公顷的森林中间，举目苍翠清新，环境极为幽雅。

    一

    枫丹白露的历史渊源，可上推至1137年，那时卡佩王朝国王路易七世的一份证书里首次提及这一城堡。其最初的建筑，如今只剩欧瓦乐庭院里的城堡主塔了。1259年，有“圣路易”之称（因其死于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的路易九世，在此又建圣三会修道院。枫丹白露此后逐渐扩建，成了法国王室最大的行宫之一。“美男子”腓力四世就出生在这片森林环绕的宫苑，晚年也终老于此。枫丹白露宫和法国的半部历史，同一系列著名帝王的行迹相联结，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路易十三、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大革命后的拿破仑，奥尔良王朝的路易·菲利普，第二帝国的拿破仑三世，都在此居住过并留下印记。这里还举行过许多重大的国务活动，像召开调解宗教纠纷的三级会议、批准英法和约、废除主张宗教宽容的《南特敕令》、波旁王朝接任西班牙王位、创办圣西尔特种军事学校、法国与教廷和解协议的签订，就连拿破仑宣布退位的诏书，都是在枫丹白露宫签署的。进入20世纪后，枫丹白露宫依然还是一些重大外交活动举办的场所——像1946年的法越停战谈判，甚至一度成为北约组织总部和欧共体国家首脑会议的所在地。枫丹白露至今仍有此不凡功能，无非仰其深厚的历史积存，别致典雅的自然、人文氛围。

    枫丹白露宫，处于通常意义上的政治中枢之外，不比凡尔赛宫，不是法国王室的正式宫殿，仅是一处路易九世称作“静僻之地”的离宫别苑，类似中国清廷的承德避暑山庄，但对早已腻歪透了繁文缛节的君主们而言，却不啻是自得其乐的逍遥园、避风港，而政治价值也未减丝毫。

    二

    步入枫丹白露宫大门，便是方石铺地的白马庭院，四块方方正正绿地毯似的草坪，每一方草坪的四角，各矗立一座修剪齐整的圆锥形树塔，好似按在一张绿纸上的四枚图钉。这种规则大气、一目了然的欧式造园旨趣，同讲求借景、引景、曲径通幽的中国园林是很不一样的，当然各有千秋。草坪后面可望见宫廷的部分主建筑，正面有王家圣三会小教堂，淡黄底色。一二楼之间伸出一座标志性的马蹄铁形外楼梯，初建于16世纪，现在的是17世纪重建物，优雅的圆弧线造型徐徐下滑作环抱状，颇具观赏和实用价值。主建筑左侧黄底棕窗饰，右侧则为黄棕相间外墙、四层高的路易十五宫。白马庭院是整个枫丹白露宫面积最大的庭院，又称告别庭院，是为纪念拿破仑1814年4月20日退位去意大利厄尔巴岛幽禁前在马蹄铁形楼梯下举行的告别仪式而得名的。另外，同样带有悲怆色彩的黄金门，也值得一提。它位于枫丹白露宫主建筑群之尾的大花坛边上，类似于后门。当年拿破仑退位后离开枫丹白露，即由此黯然出走，未经正门走后门，其情何以堪！

    从马蹄铁形楼梯上去，经前厅，就是宫内有名的弗朗索瓦一世长廊，建于1528年。长廊内交叉排列的窄条硬木地板，光可鉴人。一路饰有精致的胡桃木护墙板，上面不是镶着国王名首字母的F，就是描金的蝾螈图案，那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动物标志，象征着人类顽强的生命力。长廊的每个开间都以文艺复兴时期肖像画（诸如《劫走欧罗巴》之类）和仿大理石雕相装饰。长廊顶棚除有镶木板外，还挂有铜质枝形吊烛台。整个长廊显得雍容华贵，荡气回肠。后面的曼特农夫人套房，也极为别致。曼特农夫人是路易十四的情妇，1683年王后去世后与路易十四秘密结婚，后一直居住于此。国王经常来这里，与臣僚商议国事。套房设计依曼特农夫人意图布置，以白色为主色调，上面镂刻或配以金黄、烟红、宝蓝花饰，常带路易十四的太阳王标识。王后寝宫的布置，也让人叹为观止，枝形吊烛台之外，床榻、帐幔和墙面布饰的图案，极富协调性和舒适感、曼妙感。法国宫廷环境的室内设计，早已形成一整套完美的艺术系列，其理念与品味，广播世界，影响了现当代。

    文艺复兴殿的舞会厅，也建于弗朗索瓦一世时期，这是从意大利式样中汲取的灵感。它面积宏大，富丽堂皇，路易十三时期直至后来19世纪，有不少盛大节庆活动都在这里举行。舞会厅的壁炉，极为气派，两侧分立一尊黧黑色的森林神青铜像，与涂成金色的繁复木雕，还有满室的护墙板纹饰和油画画面相映成趣。

    三

    帝王料理国事，多在枫丹白露宫有名的宝座殿。这里早在旧君主时期就一直是国王的办公室，拿破仑称帝后更常驻枫丹白露，将其改造为宝座殿，很多日常礼仪在此举行。今日我们所见，仍是依拿破仑时代样貌陈设的，缀有蓝丝绒坐垫、靠背，带有他名字首字母N的拿破仑御座，就安放在殿室一侧正中铺着红地毯的三级台阶上，仅稍高于围成一圈的御前座位，比中国皇帝的金銮殿可低多了，他同群臣的距离也近在咫尺。御座之上，罩有红丝绒面子、宝蓝里子的华盖帐幔，并排树有两支标有字母N的黄铜鹰形权杖，门、墙则皆以白色镶金为底。整个殿室的基色为红蓝白，显得安谧、庄重而华美。这儿的环境，常让人想起高大、阴冷且采光不足的故宫太和殿，同是帝王议政地，营造与追求的氛围竟如此不同。

    穿过饰有大幅挂毯的弗朗索瓦一世客厅后，我们来到了另一处很见气势的戴安娜长廊。长廊由四根大理石圆柱开始，有着长达80米的半拱形顶棚，满布宗教题材天顶画，使我联想到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所不同的是，长廊现今充斥着浓浓书卷气，两侧立有高大的书橱，拿破仑三世早已将其改造为一个图书馆，存放着1.6万册从拿破仑一世图书馆移入的藏书。长廊入口处，还放着一具颇大的拿破仑地球仪，是1810年的作品，自巴黎城里的杜伊勒里宫搬来。我忽然想到，当法国人、尤其是欧美人将知识的获取、将阅读与地球仪、与本国之外的全部世界相联系的时候，他们已经相当超前了，而我们祖先的眼光那时似乎还混沌一片，茫然沉浸在居中自傲、戎夷蛮狄四方来朝的自我臆想中呢。所以，开眼看世界，该有多么的重要啊！

    在皇帝候见厅有一幅人物画彩色玻璃窗，也很引人瞩目，那是拿破仑三世的侧影肖像画，完全依照西洋画的明暗比例构图，尤其是对画面中自然下垂的彩绸的描绘，那种面料的质感、褶皱和光影，惟妙惟肖，几可乱真。绝妙的是，它仅是玻璃镶嵌画，却达到了油画、摄影的逼真效果。这扇由马雷沙创作的彩色玻璃窗，曾在万国博览会展出，后由皇帝拿破仑三世购得，安装至此。

    枫丹白露之美，不限于宫室之内，还尽显在室外的林木、花圃、水池，譬如大花坛、英国花园、欧瓦乐庭院、喷泉庭院、戴安娜花园等。枫丹白露建筑群和宫苑景区之形成今日规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经过了历朝历代的扩建、重建与改建，却能做到拾遗补缺，天衣无缝，这充分展示了法国造园艺术的巨大创造力。同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相比，枫丹白露宫似乎显得有点沧桑，色彩略呈黯淡，但与自然景色的相融却更协调，作为世界遗产地，也同样展现了极大的历史文化价值。

    返回巴黎的途中，可以欣赏“法兰西岛”地区绚丽的夏日风光。忽见一阵急雨扑面而至，爽不可言，待钻出雨区后，忽又柔情重现，软软的夕阳射出，远方雨云边际，一弯彩虹横跨。枫丹白露奔向巴黎的途程，一路是法兰西式的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