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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8月15日 星期三

    历史观决定价值观

    ——从《汉武帝的三张面孔》说起

    虞云国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8月15日   09 版)
    《汉武帝的三张面孔》,姜鹏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6月第一版,平装本:38.00元,精装本:48.00元

        姜鹏的《汉武帝的三张面孔》,用了史学研究中史料对勘的方法,从司马迁、班固和司马光三位顶尖史家的史著中,勾勒出汉武帝不太一样的三张面孔。史料对勘是史学研究的基本方法之一,将这种方法移植于百家讲坛的大众化平台,在关于汉武帝的讲座中取得了较好的反响,这一现象值得引起历史专业学者的深层次思考。我想谈三个问题。首先,史学成果究竟属于精英还是大众?其次,史学成果如何走向大众?最后,《汉武帝的三张面孔》带给大众什么?

        好的史学成果也可以属于大众 

        曾与北京的一位知名学者共进晚餐,席间,他发了一段宏论,说好的史学成果都是看不懂的,王国维你看得懂吗?陈寅恪你看得懂吗?只有这样的成果才能够传下去,才能够藏之名山,传之后世。且不说这番议论中他的自许(这点我充分敬重),王国维与陈寅恪的史学成果确能传下去,一般非专业读者也的确看不懂,但由此认定好的史学成果只能属于精英,而不能走向大众,窃以为还值得斟酌。我认为,史学研究,实际上可以分成两个层面。第一层面,确实要有史学前沿研究成果的不断积累,史学才能不断地发展提高。这些史学前沿的研究成果,体现的是史学的学术价值。王国维、陈寅恪的许多成果在当时就属于这一层面;当下史学界包括那位学者在内的不少史家也在从事这类研究。但现在图书市场上有很多的所谓学术著作,实际上硬是在把东西写得让人家看不懂,而并不是他们的成果高明得让人家看不懂,鱼目混珠,两者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第二个层面,史学工作者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要让你自己的好东西,或者史学界的好东西,转化为能让最广大民众所接受的形式。否则的话,好的史学成果就只是象牙塔里面的东西,也就不可能充分发挥史学的社会功能,实现它的社会价值。好的史学家,像吕思勉先生、顾颉刚先生,都有一流的史学前沿成果,有些成果确是一般人看不大懂的;但他们也有把自己的学术成果转化为大众的读物,像吕思勉有《三国史话》,顾颉刚有《中国史学入门》等等。哪怕你是史学门外汉,去读顾颉刚的《中国史学入门》,就能够跨进这座大门。普及历史,这是史学工作者一种社会担当。当然,我们不要求每个史学工作者都能够把这两方面双肩挑,你能挑一肩也很好;但你也不要因为前者而否定后者。这个态度才是应有的正确态度。

        史学如何走向大众:传播良知与常识

        第二个问题,我们的史学怎样走向大众。《汉武帝的三张面孔》的作者姜鹏先生,这位百家讲坛上最年轻的讲解者,做了让历史学走向大众的很好尝试。对百家讲坛,褒贬都有,评价不一,包括在百家讲坛上走红的袁腾飞,我也写文章批评过他的《历史是什么玩意儿》中囯古代史部分,对他那书里有的历史观,有的论点,有些史实,提出了质疑。但这并不意味着连带否定他在百家讲坛上的讲史方式。我不同意他的观点,但维护他讲史的权力,也肯定他讲史的方式。百家讲坛既然是一个平台,各个人文学科都可以有效地用来说古论今,而且应该在利用方法与效果上不断有所创新。

        历史学走向大众,学者就是要承担起一种社会责任。这种社会责任,就是要让大众有一个最起码的良知,有一种最基本的常识。现在,有些传媒向大众灌输和传播的一些东西,恐怕离良知和常识还有很大的距离。我这几年在报纸上面写些东西,我自己说,这都不是不朽之作,只是些速朽文章。但我认为,学者做一些史学常识与史学观念的普及工作,就是一种社会担当。譬如太平天国,有人说我在《东方早报·上海书评》上写的《人间何处有天国》,只是宏大的叙事,讲的多是些常识。但我认为,常识很重要啊!对太平天国,应该有一个总体看法,它的发生自有其深刻内在的历史背景,就是腐朽王朝官逼民反,整个社会环境逼得老百姓起来造反。而在鼓动造反之前与以后,那些领袖们在其间上下其手,把自己的私货搀杂在里面,然后促使革命变质,这是另一个问题。我们既不能因为肯定第一点而遮蔽了第二点,也不能因为揭露第二点而否定了第一点。我要强调的就是这两点常识,而这两点常识自有史家的现实关怀在里面。有人批评说,你讲的都是常识问题。我说,我之所以强调这些常识,是因为现在有人连这种起码的常识都是视而不见或有意抹杀的。

        在走向大众的过程中间,史学也能够出现精品。西方或日本有些史学名家,通俗作品也写得很好。有一个日本学者叫做石田干之助,他写过一本《长安之春》,是写唐代历史的,他把李白、白居易等诗人与长安有关的诗歌,和整个长安的风俗与历史都融汇为一幅图景,文笔优美,至今还是为人称道的传世名著。至于中囯史学名家中,张荫麟的《中囯史纲》,吕思勉的《三国史话》,吴晗的《朱元璋传》,蒋廷黼的《中囯近代史》等等,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走向大众的精品。不妨把史学前沿研究称之为精英史学,而把史学既有成果走向大众的普及工作称之为大众史学。如果同意这种分野的话,好的精英史学固然可以成为经典,好的大众史学也同样可以成为经典。

        历史观决定价值观

        第三个问题,特别说说《汉武帝的三张面孔》的读后感想。以司马迁、班固和司马光三大史家对汉武帝的不同描述作为切入点来谈汉武帝,这个设想值得肯定。这样的方式,比起此前百家讲坛仅就某个专题、某个人物简单地展开故事,要有意思,其史学的含量也丰富得多。

        司马迁、班固、司马光这三大史家是在不同的时代,对中国历史上这位了不起的帝王,做出了自己的一个认识、一个把握、一个还原。他们的史著中都蕴涵了他们对各自所处时代的现实关怀,也体现了他们各自的史观与史识。所以,这次讲座,就不仅仅通过讲故事,给读者、听众以教益;而是旨在启发读者、听众如何去解读历史,读史书时如何去把握史学家的历史观,包括他们用什么方法、什么眼光去理解历史的。这个创意,应该说比此前的百家讲坛要高出一头地。

        任何史学著作,不管是专业的,还是通俗的,都内含着一个历史观念。在史学研究里,总必须对研究对象做出一个总体的解释,这种总体的解释,必然借助一种历史观来给以把握。就像自然科学需要提炼出一个带理论性的规律,以便对研究对象作总体的解释。你没有理论穿透力,实验做得再多,不过是实验,提升不到规律的层次。当然,人文科学研究已经日渐摒弃规律说,但总体的解释还是必须强调的。

        《汉武帝的三张面孔》可以给读者和听众很多启发。比如关于西汉王朝的“大国崛起”,就让人联想到当今世界的中国崛起。这里就牵涉到史学研究的价值观问题,而历史观在一定程度上就决定了价值观。秦汉时代是中囯古代史上大国崛起的时期,但这种大国崛起,对每一个个体带来多少好处,对当时的民族或者人民带来多少好处,都是值得深入反思的。我记得有个作家写过一部《大秦帝国》,狂热讴歌秦始皇的铁血文明。上海有位历史学家问他一句,让你作为一个老百姓生活在那个时代,你愿意不愿意?这一发问是基于现代文明的史学观与价值观,问得相当深刻,与不加分析地膜拜秦汉大帝国崛起的态度,就有夏虫不可语冰之感。我们目前面临着价值观的选择,有人往往用国家主义与民族主义,与人之间的平等、独立、自由等等普世价值观完全对立起来。而那种过度强调的所谓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正是当下应该保持理性警惕的东西。还有,关于文化建设问题,我写过一篇《汉武帝时代文化大繁荣的本质》,汉武帝虽然也造成了一点文化繁荣的虚假表象,但这种繁荣是为他那个时代唱颂歌的,那些歌功颂德的西汉大赋现在还有多少可读性在里面?而司马迁的《史记》,是在走出了文化繁荣的约束以后,才成为千秋不朽的“史家之绝唱”。

        在面向大众的历史读物和讲座里,传递一种价值观,是十分重要的。反对影射史学是对的,但历史学总会有一种古今关照,有人把它说成影射史学,恐怕是表述的混乱。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在研究历史或解读历史的过程中,歪曲或隐蔽了有关史实没有。我的有些文章,也有同行就开玩笑说:某某,你这是在影射。我说,你是搞宋史的,你看我写宋史的书评或文章,哪一句论述是不符合宋史事实的。历史这个东西,古今往往会生出某种通感,这种通感,你可以借用克罗齐的名言说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你也可以开玩笑地说这是在影射。影射史学固然要不得的,但史学的古今关照却绝对是必要的。

        一点建议

        《上海书评》有对姜鹏书房的专访,说他把《通鉴》的书脊都读得开裂了。他对《史记》和《汉书》,肯定也下过苦读的工夫。这次讲座也好,这本书也好,确有不少亮点。例如卫青与霍去病的异趣问题,对汉武帝与他儿子关系的分析等等,都看出作者做过足够的史学准备。可能讲坛有自己的标准与尺度,有些地方没有展开。比如讲到大侠之死,实际上汉武帝独尊儒术以后,侠就很快退出历史,而其前的战国时代,侠客是很多的。这是值得深思的历史现象,侠客的消失与独尊儒术大有关系,“侠以武犯禁”,就必须打压、禁止,全国大一统,安定团结,侠客就消失了。另外像李广难封问题,最近《历史学家茶座》里有文章说,李广是吹出来。司马迁本人失意,对失意的李广也寄予深切的同情,把他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那篇文章有大量的剖析,也不失为一家之言。如果再多网罗这些新成果,写进书里,对读者来说,也许更耐品味。

        (根据在“精英与大众:姜鹏的《汉武帝的三张面孔》新书发布暨研讨会”上的记录稿整理,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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