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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3月21日 星期三

    黎塞留王宫的随想

    瞿 炜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3月21日   18 版)
    1974年法国发行的黎塞留红衣主教邮票
    王宫(LE PALAIS-ROYAL)

        在一切政治家的眼里,这世界从来就没有荒谬的意味,他们认为一切都必然是合理的,包括阴谋、杀戮、野心勃勃与阿谀奉承,最不幸的事体并不能带来新的悲哀。他们虽然在葬礼上会穿上黑的衣服,脸上充满了苦痛的表情,但他们并没有伤心,而是越发坚定了他们的决心,他们的期望有了新的动机。而只有艺术家才会对荒谬的世界发出讥讽的冷笑,为这世界一切的悲哀哭泣,为一切被政治家们认为合理的不公平而愤怒。政治家代表了这世界的命运(不管这命运是光明的抑或是黑暗的),艺术家则代表了这世界的良知(不管这良知是坚定的抑或是脆弱的)。只有哲学家代表了这世界的智慧,可是他们不是常常被政治家所利用,就是被艺术家所戏弄,他们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为了忘却自己的苦楚,免受更深的创伤,他们只好逃走,这是他们最聪明的地方,也是他们唯一的安慰。这样说来是让人气馁的,但事实似乎就是这样。当我徘徊在巴黎的王宫(LE PALAIS-ROYAL)那长长的回廊间,这样的想法就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因为在这宁静的避风港里,我仿佛看到了路易十三时代的法国首相、红衣主教黎塞留,他披着大红的长袍,目光犀利地站在花园里,注视着那些为他所轻蔑的人。

        下午的阳光一会儿从云层里露出脸来,在王宫的柱廊间留下“时光的栅栏”一般的影子,四周非常宁静,静得可以使你忘掉身在喧闹的大都市,忘掉香榭丽舍大街上熙攘的人群和车流,仿佛时光倒流至从前的年代,你似乎在静静地读着一本书、一个用温柔的文字所表述的动人的故事,而与现实的一切都无关——你会发现,这就是历史给予你的,其中再没有了事件发生时的火气、躁动与不安。

        王宫最初的主人就是红衣主教黎塞留。这小巧精致的建筑群于1624年开始建造,由建筑师雅克·勒梅希耶设计,花园设计则出自戴戈。红衣主教黎塞留是法国封建专制的奠基人,正是他使法国从中世纪的大贵族割据状态走向了统一并走向了强盛,有人甚至将他誉为“现代国家制度之父”。作为红衣主教,他应该信守宗教的仁义,但作为一位首相、一位政治家,他却充满了野心和宏图大略。他曾声称:“我的第一个目的是国王的威严,第二个目的是国家的伟大。”上任首相以来,他公开抛弃自己的宗教道德准则,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血腥镇压大贵族的分裂势力,打击反对派,强化中央集权。他说:“扑灭阴谋集团只有用恐怖的手段。”他也扶植工商业、鼓励航海和殖民,网罗文化名流,创办法国历史上最早的报刊《法兰西报》,建立法兰西学院。对外他扩建军队,挑起欧洲的宗教战争,削弱代表天主教利益的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等敌国势力,以及英国、荷兰等。他不惜援助敌国的敌国,贿赂、游说,挑起新的战火,甚至同信仰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联盟,将战争拖延下去,直到法国最后来收拾残局,从中渔利。他的高压统治和对神权的背叛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曾招致无数的诅咒,然而正是他“国家至上”的政治理念,使法国得到统一并成为欧洲大陆上真正的强国,他的梦想实现了。“国家至上”的原则至今仍影响着西方的政治思想。

        黎塞留死后,他将这座紧挨着卢浮宫的自己的宫殿留给了路易十三国王,从此它便成为“王宫”。路易十四又将它转赠给了加斯东·道尔良。在1786年,夏特公爵加盖了60栋寓所出租,来偿清他的债务。如今这里是法国行政法院、宪法委员会、法兰西喜剧院和文化部的所在地。想当年莫里哀正是在这里的舞台上病倒,走完了他悲剧的一生。

        有趣的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这里又是爱国者聚会的地方,他们在这里讨论国家大事,但与黎塞留时代已经全然不同,他们讨论的不再是为了国王的威严,而是推翻王朝统治。正是在那名为“福柯咖啡馆”前面的花园里,1789年7月12日,加米勒·德穆兰在人群面前发表了激情洋溢的演讲,然后他从一棵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别在帽子上。被深深打动了的听众群起而仿效,两天后,在攻占巴士底狱的暴动中,许多人都戴上了这种树叶帽章。

        这就是这座王宫的历史。

        我走进一家咖啡馆,忘了看清那上面的名字是否就是“福柯咖啡馆”,只感觉到它彩色的旗帜在柱廊里飘着。我要了一杯法国黑咖啡慢慢喝着。我走得累了,而王宫真是一个无比宁静的所在,奥尔良长廊的喷泉池里由保尔·布利创作的钢球体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1781年的小花园至今依旧,其三面由粗大的圆柱环绕,一个柱廊的尽头有各种各样叫人感兴趣的古旧书店。我想起巴尔扎克在《幻灭》里描绘王宫时说的一句话:“在那儿有书商、诗人、政客、时装摊贩,也有妓女,但她们只有晚上才来……”那时这里是一个热闹的地方。

        黎塞留在法国人的心目中地位并不崇高,尽管他为法国的强大奉献了一切,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宗教领袖,但他也为法国人民带来了专制的恐怖。法国人更崇尚自由和个性,黎塞留是这自由和个性的敌人。不过就在临近王宫的地方,还是有一条叫“黎塞留街”的小路,想必是纪念他的吧。在黎塞留街46号,莫里哀最后合上了他疲惫的双眼。

        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政治家与艺术家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政治家为了改变历史的命运不惜给世界带来沉重的灾难,而自己却躲在奢侈的宫殿里享尽荣华,反在大众面前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这真是一个悲剧。艺术家为了给世界带来光明与欢乐,而不惜将苦难留给自己,怀着满腔的热情赞美晨曦的降临,而将自己燃烧成灰烬,他虔诚地说,这不过是一出快乐的喜剧啊。人们在那些荒谬的逗乐中笑出了眼泪。

        宁静落在我的咖啡杯里,像一颗泪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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