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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3月07日 星期三

    远去的绿皮车

    南 翔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3月07日   03 版)

        近年,不断有绿皮车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消息传来,随着高铁、动车组、城际列车——总之是高速铁路交通的高歌猛进,铁路的短途旅客不断“甩下”,或曰“下放”给公路,当年我生活与工作过的浙赣线西端(归属宜春车务段管辖),很多小站已经撤并或停止客运,被烙上慢车标志的绿皮车,踵接蒸汽机的后尘,缓缓却也不容置疑地退出历史舞台,似乎也是别无选择。

        上个世纪90年代之前,绿皮车是中国铁路客车的标准“肤色”。无论是慢车、快车(主要是停点少而非速度快)、公务车乃至首长专列,几无例外都是绿色为底,窗口上下,有两条水平黄线一贯到底。最初的客车为何一律绿色,是国外承接还是为了与山乡野岭一色?不得而知。传统工业场景的浩大与强蛮,入笔可成文,入墨可为画。那是五六年前,我在内蒙开会,得知中国铁路的百年霸主——蒸汽机车即将在这里的大板悄没声息地落幕。说是悄没声息,国内外的蒸汽机摄影发烧友还是闻风而动,扛着“长枪短炮”逶迤而来留影了。“从大板到好鲁库的途中有一个热水镇。在宁城县的这个小镇观看蒸汽火车一度是一个热门的旅游项目。热水镇附近有一座司明仪大桥,冬天这一带山上的雪最多,几乎全是银白一片。当火车喷着浓浓的白烟,从桥上呼啸而过时,就像是一种传说。”

        可悯可惜,这个美丽的传说,很快进入了倒计时。如今,在蒸汽机寿终正寝的五六年后,又轮到与之百年相伴的绿皮车,很快就要脱离直观的视野,从此长存在影像里,并且随同“大车”、“蒸汽机”等一道,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前些时,同样是看到一篇报道,提到绿皮车之廉价:从北京站到通州西票价仅仅1.5元。后来动了心思,为行将退出“现役”的绿皮车写一篇小说(小说《绿皮车》已见《人民文学》2012年第2期),这个念头骤起的是新闻,串起来的是历史的沉重与现实的斑斓。始料未及的是几个老朋友,谈起绿皮车,便情动于中。一个曾经在江西某县城文工团当过演员的朋友告诉我:“以前剧团到外地演出,有的演员在车上翻跟斗,平时很容易,但在火车过道里就不易了,能赢5角1包的郴州烟,因为车里晃动大。”

        还有一个已经移民加拿大的老同学给我发来电邮:“记得在彬江(浙赣线西端的一个四等站)的中学阶段,一次支农插秧就靠近铁路。满身泥巴汗水,腰酸背疼之际,看见绿皮客车被喷云吐雾的火车头拉着从身边轰隆隆驶过,望着那些窗口露出来的乘客的脸,很是羡慕……绿皮火车显然不及现代火车舒适,但我还是怀念坐在绿皮车里,把车窗大开,让风可劲儿迎面吹,头发由此蓬乱,旅行则尤显真切实在。”

        如果说蒸汽机车是前工业化时代的身份之一,那么绿皮车是什么呢?速度慢,价格廉,固然是应有之义,还有笨重的双层车窗,烧煤的茶炉,没有空调,停车才开启摇头扇。摇头扇正中那枚铁路路徽十缺八九——大都被人踩上座椅靠背掰卸了,扣在自家的自行车前。更重要的是内容——绿皮车里的乘客,他们多半是短途旅客,有通勤的铁路职工,通学的职工子弟——地处偏僻的铁路沿线无法就学,或者原先的子弟学校大都撤并,于是孩子们需要到省城或大站去读书,每天早上乘车去,晚上乘车回,此之谓“通学”。有点像现今深圳的香港籍孩子,每天穿着黄色校服,早早过关排队去香港读书,那也是一种不可道尽的辛苦与担心。还有就是菜农,我原先住在南昌铁路家属宿舍三村,附近菜场就有很多来自南昌到江边村支线上的菜农或者鱼贩子。他们赶早挑卖的蕹菜、韭菜、萝卜和鱼类,因为新鲜、无污染,格外为铁路家属的菜篮子垂青。菜农和鱼贩子,便是靠着绿皮车早出晚归。我曾经问一个瘦小的菜农,菜好卖吗?他用南昌郊县方言道:“好卖哟,几厚咯人哟!”

        人可以说多,说稠,他却讲的是“厚”,令我大为震动。想起著名诗词大家顾随先生讲过这么一个例子:取自著名古典小说《水浒传》,鲁智深打戒刀,要打82斤重的,到了铁匠铺,铁匠听说要打这么大的一把刀,惊讶道:“师傅,肥了。”我们一般会说重了,或者,大了,但是铁匠说的是“肥了”。这给顾随很深的印象。事实上,文学作品留给读者深刻印象的,往往就是这些细节。我后来在课堂上,将这个每天乘绿皮车往返菜农的“几厚咯人哟”语之学生;一个女生十来年之后来深圳告诉我,当年上课的内容大都不记得了,但人多可以用“厚”来表述,她一直没有忘记。

        历史的前行,终归是要付出淘洗与唱响挽歌的代价吗?蒸汽机车的落幕,自然有费煤费水的因素。绿皮车的退役呢,也是相关少慢差费?少是乘客少,慢是速度慢,差是设施差,费是成本问题,不挣钱。可是对于通勤和通学的男女老少,对于贩夫走卒亦即城乡基本乘客,没有了绿皮车,不便,却是毋庸置疑的。这就不仅仅是个视觉的美学问题,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怀旧之议。

        如同小说《绿皮车》的一个读者来函跟我说的:“列车上的三组人物:学生、鱼贩子(菜嫂)和乞讨的残疾人,各自有代表、有象征、有蕴含,但无疑都是这个社会的底层,甚至包括主体视角的‘茶炉工’,以及买或不买他手推车里什物的不具姓名的乘客,都是在艰辛中讨生活。绿皮车(慢车)是一个流动的茶馆,汇聚了芸芸众生相,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隐喻——联想到我们‘高歌猛进’的过去和当下,‘慢’下来,才有低徊、检讨、左顾右盼,乃至扶老携幼,荣辱与共……”

        面对渐行渐远的绿皮车的背影,我们除了依依叹惋、毅然割舍与“华丽”转身,莫非再没有别的选择?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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