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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3月07日 星期三

    滚石与红楼

    王以培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3月07日   03 版)

        法兰西有句谚语:“伟大的精神往往相遇。”翻成中文也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

        而不久前,在上海看了一场鲍勃·迪伦的现场演出,才发现“滚石”的含义原来“另有出处”——鲍勃?迪伦在《像一块滚石》中唱道:

        “你感觉如何,感觉如何?

        当你自成一体,无家可归。

        像个局外人,又好像一块滚石。”

        也就是在听歌的一刹那,我如梦初醒:原来整部“红楼”,记录的正是一块“滚石”的历程。

        《红楼梦》又名《石头记》。先看这石头的来历:这是女娲氏炼石补天,“单单剩下的一块未用,弃在青峺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叹”。

        然而“正当嗟悼之际”,来了一僧一道,见石头“鲜莹明洁”,又缩成扇坠大小,已然是件灵物了,于是决定在上面刻几个字,“再携它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那里去走一遭”。于是,宝玉衔玉转世,欣然来到这世界,“自成一体,无家可归,像个局外人,一块滚石”。

        我本无意将这两块相隔甚远的石头放在一起类比;然而机缘巧合,它们两个在我心里相遇。再顺势考较去,才发现它们之间却是存在着一种默契。当然,在这里,我宁愿相信曹雪芹先生在冥冥之中听过鲍勃·迪伦的歌,也不想说是鲍勃·迪伦看了《红楼梦》受到启迪。其实“英雄所见略同”,这在人类历史上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不如不去讨论这“巧合”的由来,单说这两者间的默契。

        首先,他们都因“不得入选”,而整天“无所事事”,给自己的生命,赢得了巨大的时间和空间。

        “不得入选”什么?——“主流社会”,“主流媒体”。

        赢得时空做什么?——玩儿。

        且不说鲍勃·迪伦一辈子如何自由自在,桀骜不逊。看看宝玉,一辈子就是玩儿:浑然一体,自由自在,不为世俗所动,只醉心于诗歌与爱情——“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湘云)”;“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黛玉)”——四面的金枝玉叶,发出袅袅回音。

        的确,滚石、宝玉,都很爱玩儿。这一点非常重要,值得红学家与音乐家,连同摇滚青年们好好注意。我见过他们一些人的“研究成果”,与滚石、宝玉的精神轨迹南辕北辙,是那样的无趣!

        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个“艺”在当初是指礼、乐、射、御、书、数。可我想,放在今天所说的“艺术”也一样适用。艺术中,如果少了一种游戏、游玩的纯真乐趣,不懂得游离世俗与游历红尘的妙趣,如何到达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通灵”之境?

        再说“通灵”。不一定所有的“滚石”都是玉;也不定所有的玉都是“滚石”。只有少数“滚石”与“通灵宝玉”之间,才达成这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我见过一些“滚石”依然是顽石,成天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就是不“通灵”。通灵不仅是具有一双慧眼,更要具有一种灵性、悟性,一种超越自我的精神源泉。

        比如宝玉,明明确确,取自于一个古老民族原初的神话传说:是女娲补天的那块巨石,缩成扇坠大小,来到人世间游历。而鲍勃·迪伦呢?当“同行们”都在砸烂、嚎叫,要死要活的时候,他却独自来到耶路撒冷的哭墙边沉思冥想,追念祖先与古老的神明,并默默为人类祷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只有仰赖天恩族德,古老的信仰与神灵,方能获得永久的祝福,永恒的生命。

        有诗歌为证:

        “问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有人的称号?

        问小白鸽还要飞多远,才能在沙里睡觉?

        问大炮还要轰多久,才能彻底销毁掉?

        我的朋友,答案在风中飘,答案在风中飘。” 

        鲍勃·迪伦其实在风中找到了答案,而这答案本身,就是风,就是风中喃喃自语的祈祷。祈祷有时候也是一种反抗;看似温柔平静,却胜过风暴雷霆。

        可见“滚石”不“通灵”便不能成玉。而玉呢,不滚也不行。这里所说的滚(rolling),是一个现在进行时,代表在当下,即此生此世,乃至此时此刻的运动、反抗与星际旅行。

        人穿行此世,如白驹过隙,流星转瞬即逝。滚石、宝玉也是如此。可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愈发不能够随波逐流,白活一世。与其围绕着世俗的众星旋转,不如“成为一个自转的轮(尼采之言论)”,一块滚石,一颗流星一样的通灵宝玉。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生命自诞生之时起,便是孤独、无助,无依无靠的;在世俗世界,他们永远都是局外人。可他们自成一体——“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悲亦无喜”;“我要人人都看着我,但不知道我是谁(崔健)。”可谁说这种与世无争的孤孤单单,不是一种最强大、最持久、也是最彻底的反抗呢?

        看看鲍勃·迪伦一辈子孤独的反抗,再看看“红楼梦”中的香消玉殒就不难理解了。

        而最后,还是回到“红楼”的开篇,看看作者的创作的初衷与决心:

        在第一回中,当空空道人对石头上书表示怀疑,说“我纵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时,石头反驳道:“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名色,莫如我这石头所记,不借此套……”石头随后历数了庸俗文学的各种弊端:“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显而易见,这石头传奇,正要从荒凉的青峺峰上借得风清月白,一扫这种“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文坛污浊,“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

        孤独的反抗者,他们就这样自娱自乐,不依赖任何外在事物,却活出了生命的原汁原味。像一块滚石,像一条清溪;世俗的赞美或嘲弄,于他全无意义。他只是摇着滚着,流着唱着,却在无意间展现了人类高贵的尊严与纯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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