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言:《香水》之后,再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小说。为什么?因为,它直接而含蓄,猛烈而平淡,悲情而冷漠……很多对立的词语,忽然失去了昔日的立场。
这本小说牵扯出很多记忆。比如,肖洛霍夫写过一段话:“有一天,黄昏时分,他也去了麦列霍夫家。把严寒的气味和令人难以忘记的、兵士身上的酸味带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当时,我在想,严寒的气味到底什么样子。
后来,阅读波及到波德莱尔:“像别人的精神飘在乐曲之上/爱人啊,我的精神在你的发香上荡漾。”还有,南宋的吴文英也是写气味的高手,据说今存340首梦窗词,直接或间接写气味的词汇就将近270次。还有,我们比较熟知的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不就有那么一个能够凭借气味找到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怪人么?这样福克纳,也写到傻子班吉因为嗅到姐姐凯蒂身上的“那股树的气味”而感到温暖,还有“衣服在空中飘动的气味”等等。
这些例子无一例外地在我的阅读中起到了唤醒的意义。有那么几年,我都是一边读着它们,一边在窗口嗅一嗅故乡的水腥味的。
请原谅,我现在要说的这本关于气味的小说,也是一个老话题。
之所以对这本书记忆深刻,是由于一开始它便与我的上述印象形成对立。你们知道,作者帕聚斯金德在书里写了一个谋杀少女提取体香的故事。主人公格雷诺耶丑陋、瘸腿、矮小,重点是他具有超人的嗅觉——这是他触摸世界的方式。在穴居深山7年尝遍各种气味以后,他出现在了18世纪的巴黎——而此时的巴黎一片肮脏、恶臭阵阵!
主人公格雷诺耶把所有气味与人体体味比较之后得出结论:“少女的体味是最香的气味!”一个倍受人们厌恶的丑八怪于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从某种意义上说,全篇写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个由无数具有识别性的气味重组的世界。其实,故事主人公存在的意义,在某种预设下,即创造出绝一无二的芳香,并以此来掌控人类的爱恨情仇。作为对一篇小说的叙述来说,我觉得帕聚斯金德是成功的。我同意“好作家常常是有违道德的”这句话。
读施克林的《朗读者》有同样感觉。他们的爱情在世俗看来是不道德的。最后,汉纳出狱也学会了写字。而男孩“畏惧”了,汉纳不得不死于一个充满死亡气味的清晨。让道德胜利!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香水》的政治寓言倾向,像《朗读者》一样,他们的主人公充满野心,一个依靠气味,一个依靠欲望。总之,他们想改变某些东西(观念、制度等等),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比如说,我在中间部分注意到格雷诺耶的野心,他认为人们只要活着便无法脱离对气味的追求。“气味引导人心”在另一个层面上,就是在说:“掌握气味比掌握政权,更无形和有力。”想一想,还有什么能像气味一样破除障碍(它不同于视觉与听觉都可以挂上“禁止入内”的牌子)?它就像空气一样自由。
也许,《香水》本身是“不道德的。”最不道德之处,在于作者把生命与最美香味的载体融为一物。在故事的结尾,格雷诺耶被充满陷入迷狂的人们用斧子砍刀瓜分,一根头发也没有留下。虽然,没有看见,但我可以设想,他是带着少女般的微笑从地面上彻底消失的……在知道“虚构”的前提下,创造香水过程中的血腥仍尤为刺目。
这就是最好的那种小说?
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夺目的色彩与诡异迷人的气味共同为我们敞开了一道门。走过这道门的人只有一个,如纪德所言:“入天堂的门,窄得容不下两个人。”好好读过这本小说的人,我想都能理解这句话,或者说,看见那个人。
“这就是那种最好的小说,事实如此!”那个人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