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澄澈的童年时光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我以前坐的地方，认真地看书。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从沙沙作响的灌木丛里走出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画。画上还是那个静静的湖、柳树、城墙，湖边还是坐着那个男孩。一切都没变，不过，那男孩已经不是原来那副样子了，他已经长大了。……”

    这是程玮早期的儿童小说《静静的湖边》里的一小段。澄澈明亮的描述里似乎带着一种预言式的隐喻。回荡在作品背后的，是一曲充满依恋的、对一些即将失去东西的挽歌。这些东西，当然包括她的作品里所有主人公所处的那个爽朗年华，甚至也包括每一个人所失去的最纯真的童年时光。

    20世纪80年代里，程玮的小说给我留下了如此美好的印象：单纯和温润的少年故事，淡淡的抒情气息，甚至总是带着一点点伤感。但是没有滥情，也决不沉溺。每一个故事和每一个人物都是清新和明朗的，清丽而不浅俗。有些篇目里传达出了少年时节的无可奈何的怅然，那是笼罩在青嫩和羞涩的变声期里的懵懂、恍惚与茫然。还有远离了大自然而置身于城市大街上的一种陌生感、一种愁绪。但那是少年时代里最真实的风景，是隐藏在一代代少年的心灵中的渴望孤寂、渴望远游的一种浪漫。

    《白色的塔》、《SEE YOU》、《浅绿色的小草》、《到江边去》、《静静的湖边》、《蓝五角星》……这些在二十多年前曾经深深感动过我的纯美小说，如今都编选在“孩子最喜爱的作家自选集”中程玮自选集《白色的远方》里。这套“作家自选集”系列还包括赵丽宏的《小鸟，你飞向何方》、曹文轩的《菊花娃娃》、殷健灵的《掌心里的蓝月亮》、梅子涵的《红台灯》、彭懿的《奔向鸢尾花小屋》、徐鲁的《樱桃树下的童年》、彭学军的《看不见的橘子》、董宏猷的《栀子花开》。这是一套具有严格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品质和艺术水准的选集，出版者为每一位作家遴选了风格相契合的插画家，使得整套书的文字和插画都彰显着一种浓郁的小清新和小浪漫。其实，这种清新和浪漫弥漫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里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几乎所有儿童文学作家的作品中。我们读其中的任何一本选集，都能感觉到一种属于那个年代的清新、澄澈、纯美和浪漫。

    诗人朗费罗说，在他的想象与记忆里，一直站立着这样一个孩子：“他从未受过教育，毕业于田野和市井小巷，但他将成为一位艺术大师，或成为一名海军，在思想的海洋里自由游弋。”童话大师林格伦甚至宣称，世界上只有一个孩子能够给她创作的灵感，那就是童年时代的她自己。

    我们这一些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作家，童年的小路大都是弯曲、幽深，抑或是坎坷不平的。但无论多么艰辛和多难的生活，都阻挡不了孩子心中那些希望与梦想之鸟的飞翔。那留在童年的长夜里的美好记忆，现在回忆起来，就像点亮在冬日里一盏盏小小的雪灯一样，闪烁着微光，散发着温暖。

    发现童年，感恩童年，几乎是这些作家不约而同的书写主题。曹文轩的少年小说里散发着童年记忆里的江南水乡的稻花和芦花荡的气息。同样，赵丽宏的散文里也总是散发着一种“忆江南”的情味和气息。仔细品味，我们从他那些清新、恬淡的文字里，似乎还能读到一种“莼鲈之思”，感觉到江南特有的荠菜花、茉莉和菱荷的芬芳。梅子涵是一位极其讲究儿童文学文体和叙述语态的作家，他所讲述的童年故事有着独特的视角和鲜明的个人风格，充满童趣的故事里荡漾着单纯的诗意。彭懿的散文则是带有幻美和妖魅色彩的旅行笔记。

    在殷健灵和彭学军的文字里，我们看到了更多的童年发现和人情之美，感到了一种温暖和明亮的励志精神。这两位女作家的作品里也总是飘荡着一些诗意的芬芳，如同春草般的蓬勃和清新，如同淡淡的花香。董宏猷的作品抒写着一代少年的成长，而徐鲁的散文和诗歌，告诉了今天的小读者们：如果说蕴藏在大自然之心的欢乐是应该歌唱和怀念的，那么，向着大自然之心和人世间私语的那种失落与无奈，也是应该歌唱和怀念的。

    光阴流逝，一代代人的童年也在不断地远去。但是没有谁会拒绝重新去体验一次童年生活。童年的真纯与善良，童年的梦、童年的爱是永恒的。台湾电影大师侯孝贤用《童年往事》等一系列作品，诠释了这样一个命题：所谓最好的时光，其实是指一种不再回返的“幸福之感”。正因为它是永恒的失落，我们于是只能用怀念来召唤它，它也因此成为美好无匹。在重新阅读“孩子最喜爱的作家自选集”里这些写在1980、1990年代里的小说、散文、诗歌的时候，首先使我感受到的，也正是侯孝贤电影的意境与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