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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1月18日 星期三

    布拉戈维申斯克散记

    沈 坚 文/摄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1月18日   20 版)
    阿穆尔州地志博物馆
    江边凯旋门

        首度瞥见大江对岸霭霭暮色中的布拉戈维申斯克,远远的建筑轮廓和闪烁灯火,使人平添对这份神秘的好奇,只是谁都没有启齿表露罢了。在当时两国尖锐对峙的背景下,想走近一窥这个邻国的城市和生活,无异于天方夜谭。而今倏忽40年逝去,其间发生了多少变化!

        位于黑龙江对岸的布拉戈维申斯克,是我亲眼目睹的第一个俄罗斯城市,却不是最先涉足的,当初还只是隔水眺望而已。直至前几年重返东北下乡地时,才有机会真正踏上了那块土地。

        一

        年轻时到北疆下乡,正值“珍宝岛事件”过后不久,中苏关系高度紧张,到“反修第一线”屯垦戍边,成了上上下下非同小可之事。记得当日从北安坐车颠簸了一整天,傍晚初抵黑河,我们这帮毛头小伙子一下车便直奔黑龙江边,急欲一睹对面苏联的究竟。首度瞥见大江对岸霭霭暮色中的布拉戈维申斯克,远远的建筑轮廓和闪烁灯火,使人平添对这份神秘的好奇,只是谁都没有启齿表露罢了。在当时两国尖锐对峙的背景下,想走近一窥这个邻国的城市和生活,无异于天方夜谭。而今倏忽40年逝去,其间发生了多少变化!

        从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中苏关系、紧接着是苏联解体后的中俄关系正常化,边境贸易渐至火爆,两国人员往来愈趋频密,到对方出差、旅行、打工、经商,已成了家常便饭。于是趁着第二故乡之旅,我们也到布市作了趟过境两日游,了却一份潜隐多年的心愿。

        如今搭乘江轮,从黑河码头启程,连头带尾十余分钟就过江登上俄岸了,转瞬出境再入境。下榻处叫友谊宾馆,距船码头和海关都不远,紧靠江边,由窗户即可回望中国一侧黑河的景色。这座曾经神秘异常的俄罗斯边城,一旦身临其境了,倒也觉得十分平常。人的心态,有时就那么奇特,大概是久居封闭环境而一旦开放后产生心理落差的缘故吧。

        说几句“布拉戈维申斯克”这一地名的由来。谁都知道,1858年中俄《瑷珲条约》之前,黑龙江还是中国的内河,该地属中国,称“海兰泡”,满语意即“黑泡子”、“黑河”。条约签订之后,黑龙江骤然成了两国界河,海兰泡也被俄人所占,改了这么个长长的名字。类似这样的情况,俄罗斯远东地区并不少见,像哈巴罗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乌苏里斯克、尼古拉耶夫斯克等,都有早先的中国地名:伯力、海参崴、双城子、庙街,同样缘于19世纪那段不堪回首的民族耻辱。

        “布拉戈维申斯克”的俄名涵义,有人说是“报喜城”之意,系沙俄当局经由《瑷珲条约》夺占海兰泡后所改,意思是向沙皇“报喜”,此行的中方导游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但经考证,实际上是误判。从语言学角度说,“布拉戈维申斯克”一词不是中文意义上的“报喜”之城,而是源自宗教背景下的“天使报喜节”(也译作“圣母领报节”),是俄罗斯东正教的十三大节日之一,所以确切的意译该是“报喜节城”。从历史过程来看,就在《瑷珲条约》谈判启动之前,俄国人就在海兰泡建立了一座报喜节(音译为布拉戈维申斯基)大教堂(当时已有不少俄人迁居当地),并以此作为对该城命名的依据。在基督教民族传统中,采用宗教圣徒、节庆和教堂之名来命名城镇村落的,并不鲜见。纵有民族情结之类千般理由,也还须尊重客观的史实。

        俄国人称黑龙江为阿穆尔河,布市为阿穆尔州首府,相当于黑龙江省省会哈尔滨的地位。虽说布市为俄罗斯远东第三大城,但其人口尚不及哈尔滨的十分之一。面积也不大,可看景点相对集中,大都分布在沿江附近一带,步行即可达。离宾馆不远是列宁广场,石座上立着右臂前伸的列宁塑像,他的这一经典动作通过当年影片《列宁在十月》,早已为世人所习见。不过在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其他地方,列宁塑像已难得一见(我记得圣彼得堡的斯莫尔尼宫前还有一尊),不承想在此远东边城的布市,居然还留存两座,另一座是附近1.54米的列宁等身立像。40年前从黑河首次眺望布市时注意到一座楼房上绘着列宁头像,其位置想来似该相当于列宁广场一带。

        列宁手指方向正对面的白色五层大楼,四四方方,刻板而单调,悬有红蓝白三色俄罗斯国旗和州旗,那是阿穆尔州政府所在地。南侧不远一座镶有白色裙边的浅湖蓝色三层楼房则比之美观得多,是布拉戈维申斯克市政府大楼。如此说来,列宁广场应是这座城市的行政中心。广场上置有喷水池、座椅,不乏散步的行人、溜旱冰的孩子…

        二

        从列宁广场往西,是胜利广场。一座雪白的无名烈士纪念碑,几块象征着战争艰难历程的石座斜卧甬道两侧,洗练的现代艺术风格,一面饰有卫国战争英雄浮雕的长墙。这种许多俄罗斯城市几无例外的特有场景,表明这个国家二战期间所付出的牺牲确也遍及各地,也显示了他们对民族历史与前辈功业的永久性尊崇。

        布市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在二战中扮演的战略性角色。城里的二战纪念物里,还有一座标示着1945字样的江岸巡逻艇,昂首直面大江。那时,布市与日本人和伪满政权正处在军事对抗的最前线,巡弋江中可能就是使用的这种小炮艇。1945年大战结束前夕苏军出兵直捣日本关东军时,由布市取道黑河攻入东北腹地,曾是一条极为重要的进兵路线。

        接下来,我们在江岸边又看到一座装饰华美的高大凯旋门,圆拱大门上方的横梁上,标有罗曼诺夫王朝的皇家徽记和1891字样。原来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尚为皇太子时于该年巡视俄国远东疆域曾抵达布市,据说他是俄国头一个对亚洲事务颇感兴趣的君主,事后当地建了这座凯旋门以作纪念。其通体透溢出的俄罗斯建筑艺术元素,雍容优雅,令人叹为观止。据说凯旋门原物早在上世纪30年代的一场黑龙江洪灾中被毁,现在我们所见的,则是不久前的复建物。耐人寻味的是,列宁及其政治对手尼古拉二世的纪念物在这座城市竟可同时并存,而且相距不过咫尺,那是如何做到的?

        布市不像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一些城市那般历史悠久,建城不过百来年,但带有旧俄或苏联时代印记的老建筑却不少,都得到了很好保护,如东正教堂、布市火车站、军人俱乐部、加里宁师范学院、秋林公司旧址等。漫步布市街头,欣赏这些造型别致、色调明快的城市建筑,本身就是一大享受。

        宗教在今日俄罗斯人的生活中已不可或缺,布市两座主要的东正教堂,一座混有天蓝色尖顶加金色洋葱顶,显得庄重而典雅;另一座则有着红砖钟楼,由原先的天主教堂改建。布市火车站是西伯利亚大铁路布别支线的终点站,车站建筑设计精妙,为本城四大历史建筑之一。类似很多欧洲国家那样,布市的火车站也敞开大门,乘客自由入站不检票,上车后才检。我们进入车站候车大厅,只见空空荡荡,三五乘客而已,安静之至。车站旧轨道上停着一列早已退役的蒸汽机车,供人怀旧,以回味当初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盛况。

        布市历史上出过的名人中首屈一指的,当数苏联第一位宇航员加加林,上世纪60年代,他可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少年时代的我们都知道,绝对胜过如今的什么歌星影星球星。人才得自于培养和教育。布市在国内尽管地处偏远,仅二十来万人口,却十分重视教育发展,有16所高等院校,15所中等专业学校,故有“学生城”之称。这样一来,布市居民的素质普遍颇高,据说差不多5人中就有1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们看到的国立加里宁师范学院,如同俄罗斯其他大学那样也习用名人命名,门前便立有加里宁的金色塑像。随着两国文化交流和学汉语的人增多,中国的孔子学院也办到了该校。

        三

        布市的83座历史保护建筑中,有4座属国家级重点建筑。哈尔滨人熟知的俄商秋林百货公司,其总部旧址居然在布市,老建筑留存至今,我们两度走过。它落成于1894年,已经跨了3个世纪。布市另一座国家级的建筑位于列宁大街,主楼两层,面积却很大。建筑漂亮大气,有百年历史,早先也是座大型百货商店,现今则为全城最大的诺维科夫-达乌尔斯基阿穆尔州地志博物馆。参观这座博物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博物馆正厅挂有阿穆尔州徽,其图案为绿色盾牌中横有代表黑龙江的银色波纹带,绿色则象征生命、希望和健康,其上3颗金星,徽的上方又饰有皇冠,周围环绕有缠红带的金色橡树枝。如同三色旗,这也是对旧俄时代确立标记的一种恢复。

        地志博物馆的收藏品相当丰富,多达4000件,内容广涉该州自然风貌、物产、植被、动物、矿产、渔业、工业、人口、民族、习俗、宗教、历史沿革、教育、艺术各项。虽显庞杂,倒也面面俱备,生动实在,尽皆实物展示。比那些实物不够,多靠复制品、图片、图表来凑数的博物馆,确要富有价值得多。博物馆的收藏起步于百多年前城市初创后人们的刻意搜罗。尤其1891年为迎接尼古拉皇太子到访,当地的俄国金矿主在江岸边建起一座展亭,陈列了各种介绍采金概况的展品,诸如矿井模型、天然金块等。活动结束后,展品大都赠予布市政府,随后便在这些样品的基础上辟建了该博物馆。此后,伴随调查和研究活动的深入,收藏品的范围一再扩充,日积月累,形成今日之规模。我尤为感慨的是,百多年来,不论战争还是和平建设时期,邻邦却从未发生过犹如中国“文革”式的内乱与自我折腾,绝对不能想象会有“革命”名义下发起的摧毁文物、骚扰博物馆的行径。所以,阿穆尔地志博物馆的收藏品也才能如此丰富而完整。

        仅以人文学科藏品为例,就很有特色。这里可以看到涉及中俄关系的《尼布楚条约》及《天津条约》、《瑷珲条约》副本,康熙皇帝、彼得大帝肖像,谈判和签署《瑷珲条约》的俄国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的照片,还有许多历史档案文本、地图,布市建城初期的俄国移民照片,时人生产生活用具的实物,被吞并疆域内阿尔泰语系诸土著民族(像达斡尔、鄂温克、蒙古、图瓦、雅库特、科里亚克)的大量珍贵的实物和图片资料,包括反映其萨满教风习的。国内东北一带原住民也有同样的民族文化背景,我却从未见过任何一家在同类藏品的系统性方面能与之相埒的专业研究和陈列机构,这是颇觉汗颜的。

        参观博物馆的汉语讲解员,是位暑期兼职的俄罗斯教师米沙。他认真敬业,细致周到,只是汉语发音尚欠火候,唯恐我们听不明白,总是一再解释。而我们的问题也着实不少,参观便成了一路的讨论,不知不觉竟已两个小时,末了我们合影、互留联系方式,成了朋友。后来通过与米沙的电子邮件交往,我们还交流了有关历史上中俄边界问题形成的不同看法。

        在布拉戈维申斯克,这往往是一个难以完全规避的敏感话题。江边绿地就矗立着一尊穆拉维约夫的戎装全身铜像,面朝中国方向,这是一个富有争议性的人物。一位同伴事后跟大家说起,当我们在铜像前拍照时,坐在近旁的一个俄罗斯老头用俄语自言自语道:“正是这个人把你们中国人赶到了江对岸,才使俄国人居于此地。”懂俄语的中方导游听到,随后告诉了我们这位同伴。老头的话确实是事实,这个被俄国人视为开疆拓土的先驱和英雄的人,曾强迫奕山签下了割让中国60万平方公里土地的《瑷珲条约》,成了我们眼里的侵略急先锋。不同民族基于各自不同的利益和情感,不免有着迥然相异甚而对立的价值评判尺度。看穆拉维约夫塑像,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美洲印第安人对哥伦布、大洋洲原住民对库克船长立像的复杂心态,不同国家和利益主体人们的看法,有时就是那么大相径庭,难以调和。

        布市游程的另一项目,是次日坐车上结雅河(中国旧称精奇里江)大桥,实际也与此相关。结雅河为黑龙江的最大支流,于布市东侧汇入大江。正是在这座桥东岸的引桥上,我们专门停车俯瞰了脚下草木繁茂的大片荒地,导游说,这里就是当年“江东六十四屯”的所在。《瑷珲条约》尚允准保留的这块土地及居此的数以千计中国居民,却在1900年横遭劫掠、杀戮与驱赶,酿出历史上有名的“海兰泡惨案”。  

        这段饱浸辛酸泪水的民族痛史,自然无须继续绵延,以至阻碍今日两国日渐密切的经贸交往和利益互换,但也完全没有必要因着眼前的所需所求而遗忘一切。全然遮蔽并不可取,坦然面对历史与现实,理性把握未来,才是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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