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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11月23日 星期三

    阴影 星光 霞光 灯光

    ——俄罗斯纯艺术派诗人费特的诗路历程

    谷 羽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11月23日   19 版)
    阿方纳西·阿方纳西耶维奇·费特

        一个半世纪之前,1856年俄罗斯《祖国纪事》杂志刊登了一首题为《影》的诗歌译文:

        塔的影子落在所有的台阶,

        无论怎么扫也扫不干净,

        太阳还来不及收起这影子,

        月亮又照出了塔的阴影。

        原来这里翻译的是我国宋代大诗人苏轼的七言绝句《花影》,汉语原文是: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

        把这首诗译成俄语的是纯艺术派诗人阿方纳西·阿方纳西耶维奇·费特(1820—1892)。诗人不懂汉语,他是依据德文转译的。“花影”译成了“塔影”,究竟是德文译者的笔误,还是俄罗斯诗人费特的误解,现在已无从考证。值得指出的是,据说这是俄国刊物上正式发表的第一首汉语诗歌的译文。

        “花影”也好,“塔影”也罢,终归都是阴影,象征着心理感受到的沉重与无奈。为什么这扫不干净的阴影引起了诗人费特的关注呢?这个问题倒值得思考。其实,诗人费特心里确实存在一些难以清除的阴影,其中有身世造成的阴影,有恋爱产生的阴影,也有社会经历留下的阴影。

        阿方纳西·申欣是个俄罗斯贵族地主,他在44岁去德国旅游疗养期间认识了22岁的夏绿蒂·菲奥特,这个德国少妇疯狂地爱上了他。夏绿蒂撇下了女儿和丈夫,跟申欣私奔逃回了俄国,不久之后她生了个男孩儿,起名也叫阿方纳西。这对男女两年后才在教堂正式结婚。不料,孩子长到14岁时,教会出面干涉,认为他是父母正式结婚前出生的,属于私生子,不能姓申欣这个姓,也不能继承贵族身份与特权。14岁的少年,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呢?他的心里自然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可怜无助的少年,只好使用母亲的姓氏菲奥特。他先是在一所德语寄宿学校读书,18岁进入莫斯科大学语文系,上中学期间就开始写诗,读大学时不仅写诗,还开始翻译诗歌。他的德语和俄语一样好,他把歌德、海涅的抒情诗翻译成俄语,得到好朋友波隆斯基、戈利高里耶夫等人的称赞。20岁时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在俄罗斯诗坛崭露头角。他写的抒情诗《黎明时你不要把她叫醒……》、《含愁的白桦》、《求你不要离开我……》、《我来看望你……》等等,不仅受到一般读者的好评,而且引起了作曲家的关注,他们开始为这位年轻诗人的作品谱曲,就连著名评论家别林斯基也赞赏费特的才华。

        身在校园的诗人给报刊投稿,起初署名为“阿·菲”或“菲奥特”,不料有一次编辑部给他改成了“费特”,他索性就用“费特”做了自己的笔名和姓氏,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最想使用的姓氏仍然是——申欣。怎样才能失而复得、名正言顺地使用“申欣”这个姓,怎样才能重新得到贵族身份,成了这个年轻诗人的一块心病。

        大学毕业时,已经名满京都的诗人费特却选择离开莫斯科,参军服役。他下决心投笔从戎,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在军队中得到升迁,最终赢得贵族称号。可是他服役十年,不仅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反而遭遇了另一次重大挫折,心灵又一次被阴影笼罩。

        费特在南方乡村遇到了少女玛丽娅·拉季绮,她是个小地主的女儿,容貌秀丽,文静娴雅,喜欢文学诗歌,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费特最爱听她弹奏李斯特的乐曲。拉季绮爱上了有才华的费特,费特也从心里喜爱拉季绮。

        可是究竟要不要娶这个姑娘为妻,费特十分犹豫,一方面他觉得还没有能力结婚成家,另一方面,他还指望未来的妻子能给他带来丰厚的陪嫁。就在他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日子里,拉季绮家里发生了一场火灾,姑娘葬身火海,这给费特留下了终生的懊悔与愧疚。《往日情书》、《另一个我》、《你身陷火海……》、《当你默默诵读……》等诗篇,都是费特怀念拉季绮的伤心之作。“烈火”成了诗人几十年挥之不去的情结,他晚年的诗集《黄昏灯光》里仍然有不少作品描写初恋的少女,抒发痛爱交织的复杂心情。

        费特33岁的时候,由于部队换防,来到了彼得堡附近,从此又有机会跟首都文学界的人士接触交往,诗人屠格涅夫、涅克拉索夫,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评论家鲍特金等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现代人》杂志经常刊登他的诗歌作品,格林卡、柴可夫斯基等作曲家纷纷为他的抒情诗谱曲。用萨尔蒂科夫·谢德林的话说:“整个俄罗斯都在传唱费特的浪漫曲。”

        费特被称为纯艺术派的代表性诗人,他尤其擅长捕捉自然界光与影的微妙变化,善于把握稍纵即逝的瞬间感受。他的抒情诗情景交融,描绘春天和早晨清新喜悦的情感,描写夜色、星光、月光下人物的感受尤为出色。《景色清幽……》、《耳语,怯生生的呼吸……》、《这清晨……》等抒情诗,有意不使用动词,采用意象叠加的手法,新颖别致。《给唱歌的少女》采用通感手法,化虚为实,把听觉形象转化为视觉形象,受到柴可夫斯基的高度赞赏。费特说过:“艺术创作的目的就是追求美!”因此被冠以“唯美主义”的头衔,又称为纯艺术派。

        19世纪40年代后期到50年代,是纯艺术派非常风光的一个阶段。进入60年代以后,伴随着俄罗斯自上而下废除农奴制,社会进入一个动荡变革的时期,平民知识分子走上历史舞台,抗议社会的黑暗与不公,以涅克拉索夫为代表的公民诗派掌握了诗坛的主导权,处于主流地位。费特的纯艺术诗歌逐渐边缘化,遭受非议与冷落,他出版的诗集无人问津,甚至被批评家皮萨列夫嘲讽挖苦,说只配做糊墙壁的纸使用。创作连续遭遇打击,自然给费特带来了心理上的又一层阴影。

        费特37岁的时候,娶了批评家鲍特金的妹妹玛利娅为妻,虽然她相貌平平,也缺乏艺术气质,而且还是再婚,可她的父亲是经营茶叶的大富商,给女儿的嫁妆十分丰厚,从而大大改善了费特的经济状况。他购置了田庄、土地,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诗歌创作越来越少,心思集中在种燕麦、修磨房、建养马场等杂务事上,几乎与原来诗歌界的朋友断绝了来往,只跟列夫·托尔斯泰保持联系。托尔斯泰也把费特看成知心朋友,有一年还亲手做了一双高筒皮靴子送给他,这让费特感动不已。

        到了1873年,53岁的费特时来运转,经过沙皇特批恩准,终于获得了贵族称号,并得以重新使用“申欣”这个姓氏。为了报答沙皇的恩宠,他不顾年事已高,居然申请了当宫廷侍从,就像当年普希金当宫廷侍从一样,引起了许多文人志士的嘲笑。

        进入19世纪80年代以后,费特又重提诗笔,恢复了诗歌创作,依然保持了旺盛的创作热情与活力,他晚年出版的三本诗集均以《黄昏灯火》为标题。

        1857年7月9日,托尔斯泰给评论家鲍特金写信谈到了费特的诗《又一个五月之夜》。他说:“费特的诗美极了。像这样的诗句:‘空中,尾随着夜莺婉转的歌声,到处传播着焦灼,洋溢着爱情。’真是美的极致!像这样大胆而奇妙的抒情笔法,只能属于伟大的诗人,这个好心肠的胖军官从哪儿来的这种本领呢?” 细想诗人费特的性格,实在是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是才思横溢的诗人,另一方面是肥胖的军官,是功于算计的地主。大概他的激情与诗意源自母亲的遗传,而他的精明盘算则受到了父亲申欣的影响。

        综观诗人费特一生的创作,有个十分有趣的现象,社会生活相对平稳的时期,他的诗歌多受到肯定与好评,而社会动荡变革时期,他的作品便遭受冷落,这一规律一直延续了很久。19世纪与20世纪交界的白银时代,俄罗斯一些诗人如巴尔蒙特、布留索夫、勃洛克,都推崇费特是象征派先驱,赞扬他艺术探索的勇气;十月革命后,费特诗歌再次被打入冷宫,直到20世纪50年代后期才重新恢复名誉。80年代俄罗斯人已把费特视为俄罗斯诗坛十杰之一,在诗歌史上占有了一席重要地位。经过世代风雨的冲刷,纯艺术派诗人费特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历史评价。尽管终其一生诗人心里累积了重重叠叠的阴影,但是他欣赏月光、星光、赞美晨光、霞光,晚年还点燃了柔和的“灯光”,他留给后人的作品,光明多于阴影,不愧为爱与美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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