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是许多人引以为傲的资本。但实际上,记性往往是靠不住的,毕竟,人的大脑不是图书馆、计算机,像钱锺书那样能把图书馆的哪一册书放在哪里,哪一项内容在书的哪一页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奇才,少如凤毛麟角。所以,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前几天,和北京一位老作家一起吃饭。他回忆说,十多年前,他给一家大报写了一篇历史随笔,凭着记忆,把两个历史名人的名字记反了,编辑也没发现问题,就见报了。不意,被一位颇有文史造诣的高级干部偶然发现了,他就随意对秘书说了一句,苏秦与张仪的名字颠倒了。没想到,那秘书十分认真,立刻给报社老总打电话说了此事,报社上下立马紧张起来,值班老总写检查,副刊主任扣奖金,责任编辑差一点被辞退。老作家感慨万千,对记性不能太自信,否则不是误己就是误人。
这种教训我也有过。去年年初,我给《杂文报》写一篇稿子《乡音》,凭记忆把贺知章的名诗《回乡偶书》误记到杜工部名下了。文章发表后,有不少读者打电话或写信给编辑部,指出这一错误。报社虽然大事化小,没有深究此事,仅扣编辑奖金了事,但我心里一直很内疚,再也不好意思给这家报纸写稿了。这个事也够我记一辈子了,此后下笔时遇到拿不准的东西,不敢再偷懒。
太相信自己记性而误事,不光是我等不学无术的斗升小民,就是名扬中外的大师、泰斗也难以免俗。著名学者季羡林,学富五车,满腹锦绣,可他也有记性出错的时候。一次,他给《新民晚报》副刊写稿,就误把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典故记到陈叔宝头上了,后来有读者指出错误,季老还专门给报社写信致歉。
毛泽东,博古通今,记忆超常,但他在给江青写信时,把阮籍在广武古战场的感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写成了“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把“时”写成了“世”,还多了一个“遂”字。这是余秋雨先生发现的,可他自己的笔下也有不少因记忆不准而造成的硬伤。金文明先生在《石破天惊逗秋雨》中指出他《文化苦旅》、《山居笔记》两书中的引文差错竟达27处之多。毛泽东还在一篇文章中说“孙悟空钻进了牛魔王的肚子里”。而实际上,孙悟空只钻进过铁扇公主的肚子,没到牛魔王的尊肚中溜达过。还是钱锺书把它翻译成英文时发现的,报告给胡乔木。胡几乎翻遍《西游记》也没找到孙悟空钻进牛魔王肚子的证据,于是报告毛泽东做了改正。
毛泽东记错别人,别人也记错毛泽东。《同舟共进》2011年11期登了一篇文章,老记者庄重回忆说,毛泽东当年的《敦促杜聿明投降书》是他起草的,可早在1966年,就有个记者陈其五说,这篇文字出自自己笔下,还有人回忆说是粟裕起草,最后由毛泽东修改定稿的。反正主要当事人已不在了,这篇稿子的著作权到底归谁,现在是扑朔迷离,说不清楚了。研究历史的人都知道,孤证一般都不可取,特别是个人的记忆,往往是靠不住的,除了因时间久远而记错,还有可能带有私心或偏见而臆造出来的东西。现在,坊间如牛充栋的回忆录,就不知有多少不靠谱的私货、假货,在有意无意地混淆视听,蒙骗世人,编造着假历史、伪历史。因而,我是不怎么看更不信那些不严肃的回忆录的,因为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与其装一脑袋假冒伪劣产品,还不如一张白纸更有益于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