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清少纳言的文字更适合女人们阅读,任性、琐碎,有脂粉的香气和娇柔的叹息声。翻开这册林文月翻译的《枕草子》,便看到了她的小欢喜:《情人幽会》、《得意畅快之事》,噢,也有一些小蹙眉:《意外而令人扫兴之事》、《极不满意之事》。
周作人当年很喜欢《枕草子》,他的译笔更符合他年轻时在日本生活时的情形,所以,极得了一批年轻读者的喜欢。比如,他的那种句式:“……这些都是挺有意思的”便吸引了不少写作者效仿。
林文月女士的翻译更近于女性的本意,简洁,几乎尽量少用汉字。比如她译《教人瞧不起之事》:“如居处北侧。众所周知的老好人。老翁。以及轻佻的女子。墙垣崩毁。”这段文字简洁回到了古文,没有形容词以及更接近清少纳言的色彩的字词,有的,是切着事实的本质的描述和抵达。这样的译笔,留了很大的想象空间。想我们更好奇一千年前的那个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小女生是如何这样一笔一笔记录下她的生活点滴。
清少纳言像一个在皇宫里闲逛的记录官,她将看到的听的想到的都记下来,然后在某个空闲的时刻分类整理。她路过两个嬉闹的婴儿,听到一声天簌般的童声,会记下来。晚上的时候,她梳洗过后,在风里走,闻到自己身体上的某种香气有些愉悦,也会记下来。收到一张与往日不同颜色的信笺纸要记下来。看到一片叶子和昨天比枯萎了一些,也要记下来。风吹动门窗的声音要记下来。在街市上看到一辆车上挤满了人,且那些人都笑嘻嘻的也要记下来。
这些和她有关或无关的物事在她的笔下,就像一个有感情的听众。心情好的时候,她的笔便轻盈柔软,落花是美好的,摔跤也是有趣的事情。若恰好心情郁闷不得解,那么,即使是花好月圆,也一定会遇到喘粗气的人让她觉得厌烦。
清少纳言有少女一样的本真和单纯,在《枕草子》里,多见她对于美好事物的描摹。其实,她的审美多停留在少女心事的虚幻里。这位在日本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女性写作者,几乎影响到后世所有日本作家的写作。
然而,在林文月的介绍里,她却是晚唐李商隐的学生。
性格并不外向的李商隐是中国晚唐最为著名的两诗人之一,他的诗句多停留在琐碎而伤感的物事里,那些飞翔在他诗句里的青鸟,那些在他诗句里燃烧的蜡烛,无疑,都是他的小悲欢。不止如此,李商隐也在日常生活里记下过一些杂草般的日记,他起了个名字,叫作《杂纂》。比如他在《不忍闻》里写道:“孤馆猿啼。市井秽语。旅馆砧声。少妇哭夫。老人哭子。落第后喜鹊。乞儿夜号。居丧闻乐声。才及第便卒。”
可以想见,清少纳言,在宫中吃茶过后的某一天,翻到了李义山的这些段落,坐在窗下,看着窗外次第不断的雨珠,写下一句:“风吹,却非十分凛冽。”这样想着,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枕草子》,一本风吹哪页便从哪页读起来的书,一部到处散发着写作者小女人气息的美文,看进去,便放不下来。因为,差不多,我们都看到了写作者的模样,甚至,听到了她好听的声音。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