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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9月28日 星期三

    吴念真:靠底层更近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9月28日   07 版)

        吴念真在内地的知名度也许不及侯孝贤、杨德昌、蔡明亮等受到国际认可的台湾导演,但如果提到他编剧的电影,电影迷们都熟悉不过的。他执笔90多部剧本,其中包括《儿子的大玩偶》、《海滩的一天》、《恋恋风尘》、《悲情城市》、《无言的山丘》等台湾新电影的经典之作,以及《鲁冰花》、《搭错车》、《老莫的第二个春天》等卖座片。他曾经五获金马奖最佳编剧奖,人称“吴金马”,又有“全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之美誉。让我们难于忘记的还有他在《一一》里饰演的沉重寡言的中年男NJ。他执导了剧情片《多桑》、《太平天国》,舞台剧《人间的条件》,此外的身份还包括:节目主持人、广告制作人、制片……看他的履历表和作品清单,不由得心生敬畏。

        然而一见面,你会发现,他绝不是那种让人敬而畏之的人。他太没架子,对人又总是那么体贴。签售时,读者请他写赠言,他不会因为人多而拒绝。工作人员帮他挡驾,他不住地和读者说抱歉。和他合影,他身体会主动地倾向你。

        他让记者的采访变得如此容易,随便你抛出一个问题,就像拧开了水龙头,只要拿一个容器接着就°K。饭桌上,讲段子讲到高兴处,他几乎是在表演。他模仿1970年代两岸的心理战广播惟妙惟肖。提到一首老歌,他会起身唱上一段。似乎,让一桌吃饭的人吃得愉快,是他的责任。

        那份平易,和他的名头实在不相称。

        吴念真几十年编剧,写故事,但他最精彩的作品,还是他的人生。当然,这部作品的作者不只一个,合作者是另一个编剧大师———上天。看吴念真的生平,你会觉得他很幸运。他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如此地有天赋。从作家到编剧,从演员到导演,从制片到主持人,他几乎无所不能。在过去30多年时间里,他一直是台湾文化界“最”的一个存在。

        但他的不幸也触目惊心。父亲做矿工落下矽肺病,后不堪病痛在医院坠楼身亡。弟弟和妹妹也都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世界。问他想对过世的弟弟妹妹说什么,他说:“还是那句话,本来应该是你们给我办丧事的,现在他妈的反而变成我给你们办丧事了。”他说自己劳碌命,“因为不会拒绝人”,“总是很忙,搞得生活品质很差”。由于工作压力,家庭又屡遭变故,一度患上抑郁症,依靠药物才能ho1d住。

        或许杨德昌是非常了解他的人。在《一一》里,杨德昌发掘了吴念真沉默寡言的一面,也呈现了他不堪感情和生活重负的形象。

        但《一一》毕竟是杨德昌的创造物,了解吴念真,最可靠的途径还是他自己的文字。《这些人,那些事》就是这样一本书。

        在书里,他写自己的至亲、乡邻和战友,写他亲历亲见以及听来的平凡人的故事。“相比书里的人物,杨德昌、侯孝贤在我的生命里似乎没有那么重要”,“靠写名人出名、赚钱,不是很恶心吗”?

        相比台北,他更加眷恋他出生的那个名叫九份的矿区。一个村子就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一家遇到事情,家家都来帮忙。父亲去世以后,老哥们抬棺爬上山坡,吴念真在下面看到,老人们小腿干瘦,肌肉颤抖。“有这样的朋友,一辈子值了。他们那种感情,我不可能拥有。”“看过那样的人,就期待世界其他角落人跟人相处也是这样,可现在再也找不到了。”台北不是故乡,心之所安,才是故乡。

        吴念真来自底层,他的作品也以描写底层为特色。“知识分子无知而不自知。而且,有些人好自私。”当问到最近有没有拍片计划,他说正在做一个台湾女工题材的片子。“我很多同学,小学毕业,十三四岁就去工厂做事,做到现在还在做。”目光投向的,依然是底层。

        记者:您书里的故事写得特别动人,有没有虚构的成分?吴:比较少虚构,有的是情节略掉一点,或者加重一些。记忆有的时候会模糊,但也有些事以前不记得,或者看似平常,到一定年龄才发现它的意义。比如有一篇写到我父亲在台北看病,我和他最后一次一起看电影,片名叫《东京世运会》,多年之后想起来,觉得特别有意义。我爸爸没看过《多桑》,他去世后我才拍的《多桑》。我爸爸知道《悲情城市》在威尼斯得奖,很想看,但终于没有看。他没看到我编剧或导演的任何一部电影。

        记者:您在父亲生前应该已经有电影放映的。

        吴:我爸爸住在乡下,在瑞芳,离台北有点距离,他不可能跑到台北来看。那个时候录影带也没有。早期我写的很多电影都是讲国语,他对国语片、台语片没兴趣,只喜欢看日本片。

        他和我妈妈有些话不想让我们知道就用日语,我们小孩子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就讲国语。我爸爸有口头禅:你们不要以为我北京话听不懂。其实他真的听不懂,可他讲日语我们也不懂。

        记者:您父亲对日本很有感情?

        吴:我说他们那一代是历史的孤儿。他们出生在日剧时代,接受的是日本教育。他们好像在一个晚上之内变回了中国人。第一批国军来的时候,台湾人很高兴地去基隆港迎接。那些兵流浪汉似的,挑着担子,一堆破棉袄,还有虱子。日本兵很不一样,干净威武。国军来了后做很多事情,抢劫啦,二二八啦,台湾人感觉很不好。他们接受信息都是听日本放送的短波,不太相信报纸上写的事情。一辈子想做的事就是去看日本的富士山之类的。我们这一代受的教育告诉我们,你要倾向日本人,就是不爱国,就是汉奸,我们就觉得爸爸他们的看法很怪。他们很寂寞。

        记者:您写弟弟这篇用的是第三人称?

        吴:如果用第一人称的话,我会受不了。用第三人称来写,可以拉开点距离。那时候我弟弟已经差不多失踪四五天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不在了。让我最难受的是,他挑的地方是小时候爸爸妈妈不在,我常常带他们去看火车的地方。村子是在山谷里,我们要爬到很高的山上,才能看到远处火车经过。那时候我指着一个方向告诉他们,我们将来坐火车,去那里挣钱。他竟然找那个地方去结束自己,我很伤感。弟弟似乎是一种反抗,或是报复:哥,你曾告诉我们以后会怎样子,结果在城市里却遭受这么多事情,我宁愿回归到最简单的生活。他选择那个地方去结束自己,我很难受。

        文章最难写的,是自己觉得最重的部分。有些朋友,包括我妹妹,以为我很冷静地处理弟弟的丧事,很坚强。后来妹妹看到文章后说,哥,你真的很辛苦。因为我弟弟找我拿钱啊,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都没有告诉她。包括对妈妈都没有讲。那时候我妈妈还在,患癌症。我弟弟过世,怎么让妈妈安心,很难。我叫全家的女眷都不要到山上来,而是让他们回瑞芳,所有事情最后我来告诉妈妈。

        记者:有些故事是您听来的?

        吴:是的。生活中有太多故事。我曾经写过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光告别这个主题,就写不完。一个警察告诉我,他看到最动人的告别画面是,犯人被枪毙,犯人的爸爸去收尸。爸爸把一根香烟点燃了放在孩子嘴边,帮他换衣服。香烟不是会有烟灰嘛,爸爸就拍一拍放到手上,然后丢掉,继续换衣服。警察说,爸爸在帮儿子换衣服,说不定心里跟他说多少话。警察在旁边看得动容。这样一种告别,很残忍。关于告别,我写了我儿子的一个故事。我儿子蛮喜欢一个女同学,小女生很可爱,我们也都很喜欢,可她随家人移民加拿大了。这个女生走了,儿子会不会伤心,我们都担心,可是他没事啊。到有一天放学,他脸红彤彤的跑过来,手上拿着什么。我问他是什么,他很激动地说,下午大扫除,把椅子翻到桌子上,发现椅子缝隙有头发。他说那一定是女孩的头发。讲完,他抱着我大哭。他隐藏多少情感!这其实是另外一种告别,对小孩子来讲,哭完就是一种结束。

        记者:您书里没写和您合作过的电影人和各界名流?

        吴:在我的生命里,那些人没那么重要,很多人只是工作关系。不像书里的这些人,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记者:那杨德昌或侯孝贤的重要性不如书里的人?

        吴:也许以后我会写的,但是写这本书的时候没想到写他们。

        记者:如果写他们,可能读者和市场会更关注,书会更好卖,这对您可能不那么重要。

        吴:我觉得不重要了。有些人因为已经离开很久了,整个交往说不定中断了,中断之后你就会整理这个人在生命记忆里留下的内容。但工作上的伙伴,对他们的记忆可能还没到清理的时候。老实讲,也不便于写。写一些活着的名人,我会觉得很恶心。我也很讨厌看到别人写碰到某个名人,他们在干什么。靠写名人出名、赚钱,不是很恶心吗?

        记者:您一向擅长写小人物,写底层。

        吴:因为我比较熟悉啊。个性上,我也靠底层更近。即使工作上接触的很多人,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待人接物也还是底层的。像侯孝贤,有时候像个流氓地痞,江湖气很重。我们这群人跟所谓的上流人士是格格不入的。我们常被叫去开会,参加宴会什么的,我们穿着打扮、语言方式就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杨德昌当然比较例外,他爸爸是印钞厂的厂长,所以他有点小王子的样子。我们多数是工人家庭出身,十几岁到台北工作,当学徒,被骂来骂去,帮老板全家洗衣服,后来半工半读,本来就是底层的一员。还有你回到故乡,跟叔叔伯伯对话、交往的方式,才是你熟悉的,喜欢的。所以这群人在城市里面对繁文缛节和虚伪,就很受不了。其实你用自己的方式跟别人相处的时候,别人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你。比如台湾很多大老板,很辛苦,也是十几岁出来打拼,很多场合需要穿正装,很压抑的感觉。可是遇到我们这样不会装的人,用直接的方式沟通,很快就打成一片。那种冠冕堂皇的场合或生活我不懂,我不知道上流社会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写。

        记者:您以前编剧的作品,我有一个感觉就是镜头语言,讲故事的方式,都比较冷静,但同时又包含了很深的感情。这种煽情和冷静很奇妙地结合在一起。有人说很讨厌煽情,但读您的书还是会流泪。

        吴:如果我用嘴讲,可能就比较煽情。文字就有这个好处,怎么写你会仔细考量。你看沈从文描写杀头,大家跑去看,他写得多冷静!但那种冷静背后有一种深情,没有深情,他怎么记得那么细,也不可能把它写下来。现在年轻的作家,小小一件事情他写那么长,写6000字,只是写在街上遇到一个漂亮的人,老先生来写,一行而已:盛夏午后,他走过街头,一个美丽的身影从眼前飘过。像日本的俳句。

        记者:您喜欢汪曾祺?

        吴:非常喜欢。他的文章我很佩服。《鸡鸭名家》写怎么孵小鸡,怎么控制温度,写得多生动,太厉害了。《受戒》写一个男孩去当和尚,喜欢一个女孩子,多动人。沈从文,汪曾祺,看了之后会觉得,你怎么可能再去写东西,人家写得这样好!很多人的故事是可以转述的,可汪曾祺和沈从文的没法转述。他们的东西不是故事情节好,而是细节太漂亮了。

        记者:他的细节很精准,就好像他自己做笔下人物那一行似的。

        吴:他的书我都是重复买,台湾出了我买一本,在上海看到我还会买,其实家里已经有三四本了,很多版本篇目是重复的。好的文学很难拍电影,张爱玲最棒的是文字,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那种感觉,怎么拍?可是很多人去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汪曾祺的小说拿去拍电影,怎么拍都不对嘛。沈从文的《边城》,那个女孩子找谁演,爷爷找谁演,很难找到符合的演员的。

        记者:台湾的作家里,您喜欢谁?

        吴:黄凡写得很好,不过他这些年写得不多。天心天文都不错。早期影响我们最大的是黄春明、陈映真,非常重要的两个人。年轻的作家,我实在是……他们把太小的东西弄成太大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年轻人跟一个老先生讲人生有多么苦难似的。

        记者:您工作量特别大,编剧90多部,从来没闲过,太辛苦啦。

        吴:其实那时候写剧本还蛮愉快。后来开公司,才更辛苦。有了公司就要营运,拍广告,赚了点钱,去拍电视剧,又亏本。后来又弄舞台剧,杂七杂八的事。我的工作别人又没办法顶。很多人找我,我又不会拒绝。我人生很大的问题,就是不好意思说不。所以就是永远做不完的事,生活品质很烂。而且每天忙到很晚,还贪心要有自己的时间看书,安静一下,所以拖到很晚才睡觉,很累。

        而且,你在公司是老板,在现场是导演,在家里是大哥,都要扮演强者的角色,你所有脆弱的部分就要隐藏,到最后就受不了。我有一阵子忧郁症,早上起来会觉得完全绝望:今天又是重复的一天,要重复做一些无趣的事。就不想起床。严重的时候,我必须依靠药物,不然没法工作。

        记者:您没想过把有些事情推掉?

        吴:很多事情其实是不想做了。但我蛮在意朋友间情谊的,不帮到朋友,自己心里过不了关,会有罪恶感。算了吧,人生就这样了。

        记者:您最近有没有导演或者编剧新故事片的计划?

        吴:我今年会拍一个,现在正在做剧本。关于台湾的女工。她们一辈子为家庭、为家里的男性做奉献。我很多同学,小学毕业十三四岁就去工厂做事,做到现在还在做。台湾曾经有一个阶段,也是很多血汗工厂。(本报记者王洪波)

        念真故事汇

       “勿念真”

        吴念真其实是笔名。他的本名叫吴文钦。“念真”意为思念阿真,“吴念真”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勿念真”(不要再挂念阿真)。这个阿真,是他的初恋女友。《恋恋风尘》拍的就是他的初恋故事。那时,他和侯孝贤合作拍片。侯孝贤的工作方式是,大家聚在一起,掏心掏肺地讲各自的人生经历,从中寻找有意思的故事元素。吴念真听侯孝贤讲完他的故事就说,你为什么不拍自己的故事呢?于是侯孝贤拍了《童年往事》。拍完之后,他对吴念真说:“我们现在要拍你的故事哦!”这就是《恋恋风尘》。

        吴念真的剧本里写到他和阿真的告别。他要去服役,离开的前夜,他找阿真告别。阿真准备了1090个信封,要他在当兵的三年里,每天寄一封信给她。阿真那时一个月的工资是600元,每张邮票2元,1090张邮票就花掉了阿真3个多月的工资。那一个晚上,他们就在阿真打工的食品店里写地址、贴邮票。阿真写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吴念真继续弄完。就这样,吴念真扛着一大捆信封去当兵,到金门的时候,宪兵检查行李,然后对吴念真说:“你以为金门有邮局啊?”———但后来,就在吴念真当兵期间,阿真还是和别人好上了。

        侯孝贤拍片时,把这些都删掉了,因为觉得情节太煽情。“我都把真事告诉你了,你还当是假的!”吴念真抱怨说。“但他是导演,他要给故事留白嘛,我只能接受。”和侯孝贤谈剧本,就在吴念真家里。“我老婆就在边上,端茶拿点心。想一想,她真是蛮有风度的。”吴念真回忆说,刚结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来找“念真”,太太会比较不客气:“你是谁?”如果找“文钦”,她就放松很多:“噢,请等一下。”阿真后来怎样?“讲这些干嘛呢?她现在胖得像一只象似的。当然,我们还是好朋友。”吴念真说。

        杨德昌

        杨德昌是不太讲话、表达能力很差的一个人。在拍摄现场,他要和演员讲怎么演,但却讲不出来,常常因此和自己生气。

        有一天,杨德昌问吴念真:“你用什么语言思考?”吴念真想了一会儿回说:“国语和台语。”杨德昌说:“他妈的,我要用英文。怪不得这么累!”杨德昌早年留学美国,所以后来连思考都是用英文。杨德昌的剧本里也满是英文句法,“像拍《麻将》、《独立时代》,他会丢一份东西给我,让我把对话顺一下,顺得像是人说的话,这样子的”,吴念真说。杨德昌找吴念真演《一一》,说主人公NJ就是按吴念真的样子写的。吴念真不想答应,就说:“你先去找合适的演员,实在找不到了,再来找我。”后来,吴念真发觉,杨德昌根本就没去找其他演员。

        杨德昌有太多的想法拍电影。有一次,吴念真和他讲一个故事。一个卖甘蔗汁的摊贩和警察推搡在一起,旁边挂着摊贩和蒋经国的合影,摊贩一直和警察讲:“蒋经国在这里,你敢推我看看,你敢推我看看……”原来这个人是国家拳击队的,终于有机会出国参加世界大赛,但那次大赛邀请了“大陆”,他没有比赛成。他从小练拳击,拳击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后来卖甘蔗汁维生。他把出国前和蒋经国的合影挂在那里,意思是:我为国家做了牺牲。杨德昌听完,对吴念真说:“操!好屌!这个故事好,我们来拍。我想了个片名:××××,屌不屌?屌不屌?”杨德昌就是这样,想法很多,但你不知道他的故事什么时候成形,而且,他在拍摄过程中,剧本还在不断修改、充实。

        在吴念真看来,杨德昌是海峡两岸从理念思考出发来拍电影最好的导演,也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导演———此刻他对世界的看法是怎样,会忠实地予以呈现。三十多岁的时候,他拍《光阴的故事》,里面充满了浪漫和幻想。拍《海滩的一天》,他在思考经济发展过程中,婚姻到底是什么,朋友到底是什么。拍《恐怖分子》,已经是对人性负面的恐惧,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可能害自己。到《独立时代》和《麻将》,觉得

        他对一切都感到绝望,要和整个世界对抗。《一一》似乎是一种回归,讲述的内容是生离死别,有批判,但也满是包容。

        吴念真觉得杨德昌一直是一个长不大、需要他人照顾的小孩。“虽然他已经过世,我还是要说,和他相处,很难。”吴念真说。一件事,如

        果朋友没来帮忙,杨德昌就会嘀咕:“妈的,他对我有什么成见啊?”但是,杨德昌了不起的是,他创作上蛮诚实,能够诚实地面对自己。

        许鞍华

        以吴念真的感觉,许鞍华完全不像一个香港人。她超级爱看书,可能是吴念真合作的导演里看书最多的。

        《恋恋风尘》拍出来不久,许鞍华到台湾找吴念真。她向吴念真讲述了自己想拍的几个故事,其中她自己的故事吸引了吴念真。许鞍华讲到,自己14岁时才第一次知道妈妈是日本人,这让吴念真吓了一跳:啊!怎么会呢?原来,许鞍华的父亲到东北接收,娶了一个女孩子回广东。小时候,许鞍华就发现,妈妈和爸爸家里的人全都不和,她老觉得人家在讲她坏话。后来,许鞍华陪妈妈去日本,当妈妈和别人说话时,许鞍华也以为人家在讲她坏话。这时她才体会到,当初妈妈在大家庭里,也听不懂广东话,对别人的态度是多么敏感。妈妈在香港时整天吵着要回故乡,可回到日本她又觉得索然无味。许鞍华过去和妈妈冲突很多,了解妈妈的经历之后,她就留在日本学了一段时间的日语,有一次打电话到香港,用日语和妈妈讲话,她听到妈妈笑了。她猜,妈妈很高兴,可能会流眼泪。

        听完许鞍华的故事,吴念真说:“那你还拍别的?拍这个就好了!”后来,吴念真就帮许鞍华编剧,拍出了《客途秋恨》———一部反思家国认同问题的佳片。

        八十年代

        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台湾经济已经起飞,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迎来了一个异常热闹的阶段。那时吴念真参与办党外杂志,一下子注册6本,一本被禁,换一个名字继续出。吴念真开玩笑说,那时候最重要的事就是想杂志的名字,因为要随时做好被禁的准备。

        台湾新电影运动也发端于那时。1980年,杨德昌从美国回到台湾,他在济南路69号的家也成了新电影人的重要据点。大家在那里讨论与电影有关或无关的各种事情,饿了就随便弄点东西吃,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屋子里有一个白板,大家把自己的创意随手写在白板上,最多的时候,上面有二三十个拍摄题材。杨德昌还在白板上写了一副对联:“国片反动大本营,英雄创业小成本。”豪气干云。后来看,这批人果然做出了国际级的影片来。

        音乐界也在那时焕发了活力。以前这样的歌不让唱,那样的歌不让写,这时都不那么严厉了,大家开始用歌曲表达心声。吴念真写的一些歌也广为传唱。台湾更是涌现出罗大佑这样的诗人歌手,他的《鹿港小镇》探讨台湾经济起飞后的社会变迁,《未来的主人翁》、《亚细亚的孤儿》等歌曲也充满了批判和反思精神。

        而且,那时各界之间也没有森严壁垒,搞文艺的会参与政治和社会运动,文艺各门类之间几乎打成一片。苏芮出唱片的时候,虞戡平在拍《搭错车》,电影里有好多歌,大家都来帮忙做。电影里,有一个段落要配一首长长的歌,吴念真写了《一样的月光》。后来苏芮唱片发行之前,吴念真跑去听,听完后心里就想:这张专辑里的每首歌都太强了,都可以做主打歌,她第二张专辑还怎么出?

        “想一想,有这样一个年代,何其有幸;有这样一群二三十岁的人在那个年代聚在一起,何其有幸。对80年代,我蛮怀念的。”吴念真说。

        (本报记者王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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