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之下：童年精神的深度

    1984年，一个名叫“弗朗兹”的金发碧眼的奥地利小男孩走进了德语儿童文学的故事长廊，他的创造者是奥地利知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或许是故事里可爱的男孩给作家带来了好运，同年10月，涅斯特林格从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捧走了世界儿童文学最高奖项——国际安徒生奖的勋章。而这是安徒生奖设立以来，奥地利儿童文学作家第一次获此殊荣。

    在获奖后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涅斯特林格以惊人的耐性为弗朗兹陆续写出了一系列新的生活故事。这些故事的场景始终停留在一个普通小男孩狭窄的日常生活边界内，它们所传达的情感也从未超出一个普通孩子有限的日常感知范围。但恰恰是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故事空间里，涅斯特林格以其丰沛的叙事才华和深挚的童年情怀，让我们看到了一位优秀的世界级儿童文学作家对于童年和儿童文学所怀有的睿智而又深刻的洞见。

    “弗朗兹”系列是这样一部“稀有”的当代儿童生活故事集：在任何时候翻开它的任何一个分册，我们都会被其中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生动幽默的叙述语言和神采飞扬的童年生活细节所深深吸引。涅斯特林格太清楚怎么讲好一个故事了。从弗朗兹的每一次出场开始，安排在故事里的一连串悬念就开始启动起来，它们带着某种恶作剧的窃喜，将毫无准备的弗朗兹从一个麻烦抛向又一个麻烦，从而令整个故事都布满了喜剧性的意外和惊喜。而就在小男孩忙不迭地拆解这些生活难题的过程中，作者也已经不露声色地把一份同样属于他的生活的甜蜜，悄悄摆到了他的面前。

    作为写给低龄儿童的系列作品，弗朗兹的许多故事在总体上带有模式叙述的某些痕迹。这样的处理一方面是出于对儿童读者文学接受能力的照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故事能够适应和吸引一个更广大的读者群。然而在特定的模式框架下，作家充满创造力的故事智慧又总是把我们远远地带离有关模式的各种期待，令我们心满意足地沉浸在一种难以抗拒的叙事魅力中。

    涅斯特林格赋予“弗朗兹”系列的显然并不仅仅是一些漂亮的故事；在所有故事的最深处，埋藏着作家对于童年生命的至诚关怀。我们看到，在涅斯特林格的笔下，属于一个年幼儿童的对于长大的渴望、对于自我身份尊严的固执、对日常生活中的紧张和恐惧感的独特体验，以及与“爱情”有关的小小的嫉妒和机心，都得到了自然酣畅而又趣味十足的呈现。与此同时，这种对于童年心理感觉的准确把握，又总是与另一份深情而又智慧的童年关怀结合在一起。它们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一些不经意的细节里：一位爱面子的母亲在收到弗朗兹新手为她制作的古怪的母亲节帽子之后，一面想方设法要摆脱它带来的尴尬，一面为了保护小儿子爱的自尊，毅然戴着这顶“可怕”的帽子走上街头；一位个性十足的奶奶，一边用最适合的方式帮孙子挽回了一场圣诞礼物的误会，一边又用令人难以觉察的体贴打消弗朗兹心里的愧疚，让他相信自己带来的麻烦并没有真的成为麻烦；还有那位普通的女校长，在听完一个迟到孩子的解释之后，没有一声责备地将弗朗兹轻轻推进教室，并不露声色地帮他解除了被老师责问的难题……在“弗朗兹”系列带给我们的无数充满笑声的阅读快乐中，遍布着这样一些动人的生活细节，它让我们在童年游戏的快意中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去静静体味它们所包含着的寻常而又珍贵的爱的讯息，去学着领会它们所传达出的那份平淡而又深刻的童年理解。

    也正是这样一些细节和它们所指向的童年精神的深度，让“弗朗兹”系列在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儿童文学的游戏时代，在无数朝向童年情趣的儿童故事写作之中，拥有了一份与众不同的经典的气息。它使我们想起从瑞典作家林格伦笔下走出来的那些著名的孩子：长袜子皮皮、小飞人卡尔松、小家伙……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从林格伦开始的童年游戏精神越来越演变为一场儿童文学写作的当代狂欢；然而只有在那些真正领会了游戏精神深髓的作品中，我们才能看到同样始于林格伦的、那种对于现代童年生命的发自内心的尊重、理解与关怀。因此，2003年，当瑞典政府为其设立的首届林格伦纪念奖寻觅一位秉承林格伦儿童文学创作精神的杰出作家时，这份世界上奖金额最高的儿童文学奖项的殊荣，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涅斯特林格的身上。显然，以林格伦的名字命名的这份荣誉，是对这位将智慧与情怀献给童年的奥地利女作家最贴切的理解和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