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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8月03日 星期三

    邂逅阿讷西

    沈 坚 文/摄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8月03日   20 版)
    阿讷西湖光山色
    阿讷西圣皮埃尔大教堂卢梭于此参加唱诗班

        几成六角形的法兰西大地,大都地势低缓,平畴沃野,难得一见山岳,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处:东南部有邻近意大利、瑞士边境的阿尔卑斯山脉,西南部有与西班牙为界的比利牛斯山脉,东北部还有一些可归孚日山脉名下的不高的山丘。一般法国人玩山,多是去阿尔卑斯山,登山、攀岩是年轻人的长项,冬季那里又是最佳滑雪场所。从巴黎通往意大利方向的南方高速公路上,夏季便不时可见奔往度假地的私家轿车身影,那种车顶卡位上固定着两架轻便自行车的,通常不是去蔚蓝色海岸的嬉海者,便是憧憬着阿尔卑斯探险的登山爱好者。

        那年暑期我们几个朋友至法国东南部访问,原拟造访阿尔卑斯山主峰勃朗峰,不巧登山缆车当天因故障停运,只得临时改变计划,转赴一处山下的游览名胜,因此就有了我们这次意外的阿讷西(Annecy)之旅。

        阿讷西是座位于阿尔卑斯山区腹地的美丽小城,得名于阿讷西湖,距瑞士日内瓦仅咫尺之遥。按照该词的法语发音,也有译作安讷西、安锡、昂西的。

        从我们刚踏入这座小城向她急切投以最初一瞥的时候起,就被一派湖光山色深深地吸引了。天空澄碧如洗,令人神清气爽,阿讷西湖湛蓝深邃,波光粼粼,就像所有那些人们熟知的阿尔卑斯高山湖泊那样,皆由冰川融水汇成。抬眼望去,远山如黛,水天一色,宛似仙境。游人或于湖中畅泳、驾船,或在湖边草地嬉戏,或干脆旁若无人地安享着日光浴。

        整座城市就是个大花园,安详洁净,虽说此地也有电子、精密仪器制造等行业,但仍以旅游为主导产业。没有喧嚣,没有污染,也没有急吼吼的躁动。阿讷西人的生活闲适而惬意,想来幸福指数肯定低不了。

        阿讷西玲珑精巧,方圆不大,统共不过五万人口,不抵中国一个小县城,却是法国上萨瓦省的省会。离湖岸不远处,就是上萨瓦省政厅,另一边还有阿讷西市政厅。他们的政府都只是三四层小楼,老建筑,并不起眼,静得门可罗雀。没有站岗的制服军警,谁都能推门而入,只有房顶飘展的国旗才让人觉察到此地该是“衙门”了。

        从有关资料上得知,阿讷西原来是名闻遐迩的法国超市集团“家乐福”(Carrefour)的总部所在地。这家著名超市的前身,就是位于阿讷西市内一个十字路口的一家小店,“Carrefour”即法语“十字路口”之意。可是我们在安谧的阿讷西城里,却未发现这家超市的踪影,更无法将这个名满全球的跨国企业同这座仿佛已为世人遗忘的阿尔卑斯小城相联结,因为在这里,你看不到豪门盛景、纸醉金迷,看不到张扬、跋扈和咄咄逼人。

        阿讷西作为风景名胜,犹如法国其他一些小城那样,也常成为国际会议的举办地。1949年4月至10月,由33国参加的关贸总协定(世贸组织前身)第二轮谈判,就是在当地举行的。

        漫步阿讷西,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她的人文景观——阿讷西旧城。

        旧城区位于该市南部,蒂乌运河横贯东西,连接城东的阿讷西湖。运河上有几座古桥,沟通着河岸两侧的街市、老屋。阿讷西的历史可以上溯到中古的10世纪,那时该城是日内瓦伯爵的驻地,1401年转入萨伏伊公国治下。16世纪宗教改革期间,北边日内瓦的主教教座和修道院机构入迁阿讷西,这里便日渐繁盛起来。法国人称呼的“萨瓦”(Savoie),即通常所谓的“萨伏伊”(Savoy),那时的萨伏伊公爵领地,还包括今法国萨瓦、上萨瓦两省。萨伏依王室在染指意大利北部并将统治重心移至都灵后,作为对拿破仑三世支持其统一意大利这一政治姿态的回报,于1860年将其发祥地萨瓦、上萨瓦一带连同滨海城市尼斯,一并正式割让给了法国,阿讷西始成法国版图的一部分。由于地近瑞士,阿讷西在文化上往往同瑞士交往多,颇受濡染,成了她的一大特色。

        站在蒂乌运河的培黎埃尔桥上,可以看到旧城的最佳景点——小岛古监狱。但凡天下的监狱,无不阴森骇人。然而蒂乌运河上漂浮着的,却是这么一座永不行驶的船形水上监狱,一座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中世纪石砌城堡。这座监狱别开生面,设计得像件艺术品。这番创意,好生了得。牢狱纤狭,怕也关不了几个人的,兴许早先囚徒人也少。留一二窄窗,聊供透光、换气用。想越狱的,难免得先越窗“扑通”下河洗个凉水澡。

        运河两岸的铁扶栏上装点着一丛丛红花绿叶,显得生机盎然,恬静而温馨。旧城的街巷不宽,行人摩肩接踵,很有点中世纪城市的遗风。穿过一道拱巷,见到一个蔬菜水果市场,露天摆设,就地交易,一如国内菜市场般。可人家那里卖货的难得有妇女,竟都是几位大小伙子,笑容可掬,满脸谦恭。西瓜、番茄、绿叶菜,还有中国没有的奶酪块,外边长了层灰黑色的霉菌,只有切口处才是乳白色的。教了不少年中世纪史,对历史上欧洲人的生活场景终觉隔膜,而阿讷西旧城露天市场的这一幕,却给我增添了点直感。

        行走在旧城的窄街曲巷,你足可混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尽览街头的世相百态。这里不会有人时不时往你手里塞张无聊的广告,更没有跪卧在地一脸难堪的苦苦乞讨,有的则是淡定、和谐与让人会心一笑的意趣。我在巷口拐角处看到一位街头丑角的即兴表演。红背带裤,红头长靴,红鼻罩,引得路人纷纷回眸。看丑角耍活宝,最开心的自然是孩子们,“咯咯”笑个不停。小丑耍完,不忘给孩子递上点吹泡泡之类的小玩意儿。丑角是谁?无关紧要,也许是个行为艺术爱好者,甚或只是常爱跟儿童逗个乐的什么普通人,业余而单纯。不图回报,并无功利之求,更非摆摊卖艺,纯为好玩,给人带来欢笑和快乐。这样的人,这首街头的谐谑曲,不正是平常生活中的一抹温馨暖色?

        阿讷西旧城区不大的范围内,竟有四座教堂林立,建筑雅致,也是我所关注的。带尖顶钟楼的列斯圣母教堂(Eglise Notre Dame de Liesse)和圣弗朗索瓦教堂(Eglise St-Francois),仍保有法国常见的中世纪哥特式风格,只不过一座体量厚重些,另一座则显得纤秀,外墙都采用了坚固的条石砌筑。适值中午早弥撒完毕,散场的信众步出列斯教堂,与白色袈裟在身、送至门外的主教正在亲密交谈,这恰好让我看到了法国人的精神和社会生活的另一侧面。距市政厅不远的圣莫里斯教堂(Eglise St-Maurice),年代最为久远,在墙面粗砺的宏伟钟楼上,加盖了个墨绿色的金属圆顶,类似德国的那种新教教堂。匆促之下,我未及了解该建筑的教派背景。但因此地邻近日内瓦,历史上或曾受到加尔文宗改革风潮的波及,教派错落,出个把新教教堂,也是完全可能的。

        阿讷西最著名的教堂还数圣皮埃尔大教堂(Cathédrale St-Pierre),那是因为这座教堂曾与法国启蒙运动大师卢梭的名字和生平紧密相系。1728—1729年间,16岁的卢梭甫别故乡日内瓦后,来到阿讷西居住,投奔贵妇瓦朗夫人,后又在这家大教堂参加过附设的唱诗班学校。这段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经历,对卢梭的体验人生和思考社会大课题,日后形成系统的社会政治理论,无疑是很重要的,难怪他的《忏悔录》里竟有多达四十余页篇幅详尽描述了阿讷西。距此一箭之遥的一幢三层楼房,就是当年卢梭的一处居所。圣皮埃尔大教堂和卢梭故居门前的这条旧城老街,至今还叫“卢梭街”。附近街头花园一座布满绿茵茵爬山虎的矮墙上,镶嵌着卢梭的纪念石像,周边环境清幽,花团锦簇。看得出来,阿讷西人是十分懂得维护文化、尊重历史记忆的,绝不会将任何曾经在其城市留下美好印记的人们轻易忘却。

        未能攀上勃朗峰一览阿尔卑斯的雄秀,固然是有些遗憾,但离开阿讷西后,我们毕竟乘车仰面观赏到这座欧洲最高峰的峻峭和她的千年冰川,穿越了长达11公里的勃朗峰隧道,而过了隧道,就进入山南的意大利了。不过,不期而至的阿讷西,依然让人怦然心动,久难释怀。她摄人心魄的魅力,不仅在于旖旎的山水,清新剔透的纯净,而且也蕴含在那种文化积存与淡定、友善的韵致里。我们所汲汲以求的城市化究竟是什么?是一味的扩展、挤迫和紧张,还是柔性地适应人群本性的最基本追求,阿讷西不是早已给出了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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