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诗人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古米廖夫(1886—1921),是阿克梅诗歌流派的创始人。1886年4月3日,他出生于喀琅施塔得,童年时在皇村和圣彼得堡度过,少年时曾居住梯弗里斯,青年时代又回到皇村。他在圣彼得堡郊区就读的那所中学,正是诗人普希金当年读书的学校,当时担任校长的是著名诗人因纳肯季·安年斯基。不过,古米廖夫念书不太用功,课外热衷于阅读惊险小说。毕业考试成绩勉强及格,拖了一段时间才获得毕业证书。随后他出国去了巴黎,在那里过了两年,跟法国诗人、画家们交往,曾试图创办文学艺术杂志《天狼星》。1908年古米廖夫返回俄罗斯时已经成了诗人和批评家。
1910年古米廖夫和阿赫玛托娃结婚。1912年成立了阿克梅派的小团体,参加的成员除了古米廖夫和安娜·阿赫玛托娃,还有戈罗杰茨基、曼德尔施塔姆、戈奥尔吉·伊万诺夫等诗人。古米廖夫被公认为阿克梅派的领袖。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古米廖夫以志愿兵身份奔赴前线。尽管处于战争时间,他还是出版了诗集《箭袋》(1916)、《篝火》(1918)。古米廖夫堪称一流的翻译家,由他翻译出版的法国诗人戈蒂耶诗歌全集(1914),被称为“绝妙传神的译作”。
古米廖夫的散文创作也独具风格,其短篇小说集《棕榈树阴》1922年出版,那时他已不在人间。古米廖夫忠实于君主政体,因而不能接受1917年的十月革命。不过,他并没有流亡国外,他不愿意当四处漂泊的侨民。古米廖夫相信,以他的诗人身份和名望,不会受到“触动”。最后几年他依旧狂热地工作,在苏维埃政权统治下,他出版了几本诗集:《瓷器馆》、《帐篷》等。最后一本诗集《火柱》,后来被公认为是诗人的代表作,出版只有几周,诗人就被逮捕。1921年尼古拉·古米廖夫被指控参与反对苏维埃政权的阴谋集团,同年8月25日被处决。枪毙他的几个肃反委员会工作人员说,他的自制力让他们感到震惊。
尼古拉·古米廖夫转向创作中国主题的诗歌,究其缘由一方面基于自身的经历,另一方面则借鉴了有关这个东方神秘国度的传说与神话。我们知道,皇村中学坐落于皇家夏宫的翼楼,学生经常到夏宫的各个宫殿游玩,其中的蓝厅,又称中国厅,布置有中国刺绣、中国式家具、景泰蓝大瓷瓶;而附属于夏宫的皇家园林里,则有中国风格的凉亭、拱桥,湖泊里还有一座石舫,跟北京颐和园昆明湖上的石舫非常相像,只不过稍微小一点罢了。所有这些跟中国有关的陈设与景物肯定给敏感的古米廖夫留下了印象,激发他对中国的向往与想象。
1909年古米廖夫创作了诗歌《到中国旅行》,这首诗是献给著名舞台美术设计师苏杰伊金的,与拉伯雷著名长篇小说《巨人传》的文学联想有关。熟悉拉伯雷这部小说的读者,肯定不会忘记,庞大固埃和他的朋友们决意到东方旅行,目的是要问一问神瓶,庞大固埃该不该结婚,而最后得到的答案很圆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歌唱吧!”
下面是《到中国旅行》这首诗的译文:
我们的头顶空气清新响亮,
犍牛把粮食拉进了粮仓,
送来的羔羊落入厨师之手,
美酒琼浆在铜罐里贮藏。
我们渴望什么样的生活?
为什么忧愁咬噬我们的心?
美丽的姑娘已尽情款待,
再不能把什么奉献给我们。
撇下了朝思暮想的天堂,
千辛万苦,历尽凶险风波,
航海的同伴们全都相信,
我们能够驶向遥远的中国。
千万别空想!以为幸福
就是那只爱叫唤的白鹦鹉,
以为茶园里黝黑的孩子
热烈欢迎就会让我们满足。
我们眺望远方绯红的浪花,
铜狮子让我们感到恐惧。
在棕榈树下过夜有何梦想?
椰子树汁何以带来醉意?
在轮船上面度过的几周,
将会变成难以忘怀的节日……
拉伯雷永远面色红彤彤,
长醉不醒可是我们的先师?
用披风遮掩智慧的前额,
笨重如托考伊甜葡萄酒桶,
中国姑娘将视你为怪物,
你腰间还系着绿色常春藤。
你来当船长吧!请啊!请!
给你一根木棍权做船桨……
抵达中国我们才抛锚停船,
哪怕行驶途中遭遇死亡!
为描述中国这个神奇的、谜一般的国家,古米廖夫采用了下面一系列形象:“遥远的中国”、“茶园”、“白鹦鹉”、“铜狮子”、“在棕榈树下过夜”、“椰子树汁”、“中国姑娘”等等。诗人把中国想象成天堂的一隅。只有在那里,旅行者的心灵才能得到安宁、平静与温馨,为了去那个神秘的国家寻求幸福,他们踏上旅程,甚至不怕冒死亡的凶险:“以为幸福 / 就是那只爱叫唤的白鹦鹉,/ 以为茶园里黝黑的孩子/ 热烈欢迎就会让我们满足。”
1911年古米廖夫写了另一首与中国有关的诗,他注明献给画家马可夫斯基的儿子谢尔盖。作曲家维尔金斯基把这首诗的最后八行稍作修改,变成了别有寓意的浪漫曲,登台演唱时使用了一个十分别致的标题《中国画》,请看这首诗的译文:
有一天我做了个梦,
我的心不再疼痛。
在黄皮肤的中国——
心化为瓷做的响铃。
悬在七彩的高塔上,
叮呤呤响个不停,
在珐琅般的云霄,
把飞行的雁群戏弄。
而那位温柔的姑娘,
身穿的绸衣鲜红,
上面金丝线绣出
蜜蜂、花朵还有龙,
缠过的秀足小巧,
她似乎正在倾听,
面无表情陷入沉思,
眺望远方默默无声。
这首诗中的抒情主人公“在黄皮肤的中国”找到了长久期待的平静,他的心不再疼痛,心——居然变成了叮呤作响的中国瓷铃,这瓷铃象征着幸福,象征着某种善良、光明、美好的品质。中国,再一次被想象成神奇的国度,主人公的心渴望到那里寻求平静与和解。诗中描写的中国姑娘具有下列特色:温和(温柔的姑娘,/ 身穿的绸衣鲜红);朴素(缠过的秀足小巧);对人间事务漠不关心(面无表情陷入沉思,/ 眺望远方默默无声)。当然,这种想象难免有误,诗人不晓得“龙”的图形不可能出现在女性服饰图案当中。
古米廖夫是第一个把异域题材引进俄罗斯诗歌的诗人,他的缪斯喜爱到远方游历。他曾经到过欧洲许多国家,还曾去过非洲,可是从来没有到过东方,也没有到过中国,然而在他富有异域风情的诗歌当中“中国主题”占有特殊重要的位置。这种对于东方的兴趣是从何而来的呢?原来尼古拉·古米廖夫在巴黎期间,结识了杰出的俄罗斯画家冈恰罗娃和拉里昂诺夫,并且成了他们的好朋友,这两位画家热衷于东方艺术与文化,给予诗人以深刻的影响。古米廖夫采用罕见的“庞杜姆诗体”写了一首非常优美的诗篇献给这对画家伉俪,这首诗既是他们友好情谊的见证,同时也凸显了诗人对东方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向往与热爱:
温柔的东方,闪光的东方,
在冈恰罗娃身上展现,
当代的生活壮丽辉煌,
拉里昂诺夫仪表肃穆威严。
在冈恰罗娃身上展现
美如孔雀的梦幻之歌,
拉里昂诺夫仪表肃穆威严,
他的四周跃动着钢铁之火。
美如孔雀的梦幻之歌
从印度回响至拜占庭,
四周跃动着钢铁之火——
是征服自然力的吼声。
从印度回响至拜占庭,
只有俄罗斯在梦中沉睡!
那征服自然力的吼声——
可是自然力的重生复归?
只有俄罗斯在梦中沉睡,
谁在做基督与佛陀之梦?
难道不是重生的自然力——
那阳光照耀的山峦群峰?
谁在做基督与佛陀之梦,
他会踏上神奇的大道。
那阳光照耀的山峦群峰——
噢,像矿工们哈哈大笑!
踏上神奇大道的人们,
将穿上波斯精美的衣裳。
噢,矿工们哈哈大笑,
田野矿井、到处传扬。
穿上波斯精美的衣裳,
当代的生活壮丽辉煌。
田野矿井、到处传扬,
温柔的东方,闪光的东方。
(庞杜姆诗体,1917,巴黎)
在这首形式奇妙的诗篇当中,诗人触及了一个有名的问题,那就是俄罗斯的国家定位问题——它处于东方与西方之间、印度与拜占庭之间、基督与佛陀之间。在往复回环的诗行中,一再重复这些象征决非偶然,作者似乎想要证实,俄罗斯不可能单独成为欧洲国家,也不可能单独成为亚洲国家,俄罗斯地跨欧亚,处于两种文化的交汇处,这是俄罗斯的特点与不可重复性:“谁在做基督与佛陀之梦,/ 他会踏上神奇的大道”。尼古拉·古米廖夫这首诗开头与结尾的诗行都是“温柔的东方,闪光的东方”,这就意味着,诗人以这种方式承认,俄罗斯毫无疑问受到了东方文化的影响,这种独特的文化交融与结合显然得到了诗人的肯定与赏识。
浏览过上述几首诗歌。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古米廖夫不止一次描绘过中国形象,涉及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诗人之所以一再涉足这些东方与中国题材,主要基于他对这个神秘国度的兴趣和想象。极为敏感的诗人勃洛克对于古米廖夫的想象力感到惊奇,他的日记当中有一段话写得很有意思:“跟古米廖夫的谈话,还有他那出色的诗句‘心变成了中国瓷铃’,都给人印象深刻。”诗歌评论家艾里宗恩曾经写道:要想就古米廖夫东方题材的诗歌来确定作者权的归属,问题相当复杂;有些诗可能属于诗人的原作,有些诗可能是翻译,有些诗可能借鉴了其他诗人的作品情节,可要想确定借鉴文本又十分困难。
我们知道,古米廖夫的妻子——诗人阿赫玛托娃跟汉学家合作,翻译过屈原的《离骚》、李白的诗歌。古米廖夫本人又写了几首跟中国和中国文化有关的诗歌。虽然这些作品已经尘封了近一个世纪,可是,一旦拂去岁月的风尘,这些诗歌依然闪烁出诗意的光彩,为中俄文化交流增添了一段值得品味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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