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棣与共和国同龄,当过老师,做过技术工人,也曾任新华社国内部政文采访室主任、山西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国务院研究室社会发展司司长。作为一名官员、学者和记者,其新书《大国医改》甫一问世,就在群众中引起了巨大反响。该书问世只有一个星期就进行了二次印刷,在春节后还要进行第三次印刷,可见该书受欢迎的程度。医疗卫生关系到千千万万群众。本报记者特此专访了朱幼棣。
读书报:您在书中谈到了,在提倡“医院公益化”的同时,有的医院却在实行着大规模的“商业扩张” 行为,堪比金融业的寡头,意欲打造医院中的“航母”。可否请您在这里谈谈这一行为背后深层次的原因?
朱幼棣:总体而言,在新医改中大规模的医院商业扩张有所遏制。其实医院的商业扩张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是盈利性医院干的,民营医院干的,而且主要应该是针对高端服务和专科医疗服务,否则以公益性为主的公立医院,把财政投入用在扩张兼并,提高盈利能力,而不是用在提高服务水平和服务质量上,显然有悖公平和正义。现在有一种倾向,即公立大医院向基层社区延伸,实际也是兼并扩张,如果一旦形成了事实上的垄断,医疗服务市场的有序和活力,也可能会完全丧失。比如英国的医改,规定社区诊所转诊病人,应有三家医院可供选择,其中两家公立医院一家民营医院,不能由大医院来包办诊所。
读书报:网上有一个问卷调查,问题是“该如何下手打击医疗器械黑幕,降低患者风险?”,其结果是:要求政府加大监管力度的占14%,要求出台、完善相关法规的占16%,鼓励个人报仇的占20%,呼吁医生良心发现的占4%,而选择“没戏,祈祷自己别得病”这一选项的占43%。这是不是意味着百姓已经对医生、医疗事业和医改信心严重不足?
朱幼棣:对医改,群众已经期盼很久,也已经折腾很久了、阵痛很久了。——所以百姓对医改信心不足是很自然的。有一种普遍的说法是:医疗高收费与房价、教育并列为压在民生问题上面的“三座大山”。知难而进,改革就应该杀出一条“血路”,这大概是邓小平在视察经济特区时说的。三十年过去了,医疗卫生问题的改革依然歧路徘徊,看病难看病贵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医疗、医药行业腐败之风愈演愈烈,这肯定不是人民群众愿意看到的,这也是促使我写《大国医改》的原因之一。
读书报:您在书中提及大量的医生腐败的案例事件,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医生腐败多年来屡禁不止,涉及面甚广。医院若想增加收入,只能把投入、成本转嫁到医生身上,这必然会导致医生在开药方时不能完全出于医学的考量。请问您认为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朱幼棣:这实际上是如何建立现代医院管理制度的问题。医院要建立法人治理制度。好医生未必是好院长。医院管理也需要职业经理人。国外大医院的院长都是商学院或法律专业毕业的职业经理人,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筹资和管理,几乎没有医院院长同时还要上手术台的。医院当然需要经费,应该向政府、社会多渠道筹集,这与国外的许多大学筹资相似——而不是靠卖药赚钱。如果以药养医合理合法的话,由药企和药商来办医院不是更顺理成章吗?另外,医药医院的腐败,也不只是为“医院增加收入”所驱使,就像吏治腐败,并不是为了政府的创收,恐怕多数还是进了个人的腰包。医院恐怕是现在灰色收入最多的地方之一了。上面我已经说了,解决的办法是建立法人治理的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卫生行政部门要依法严格监管,要实现管办分开、医药分开,在这一前提下,财政增加的投入才能有效和透明。
读书报:您在书中指出,看病贵主要贵在药费、材料费和检查费上,并有不少医商勾结的例证。网上更有言论认为,看病贵就是贵在器械费上。而器械费高的原因除了上述的腐败外,还有一大部分源于过度治疗。而对此最大的受益者在器械商看来还是医生。请问您认可这一观点吗?原因何在?
朱幼棣:大抵是正确的。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在药品的研制上没有重大的革命性的突破,所谓新药提高的药效有限,而价格却大大提高。而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在医疗器械上有长足的发展。各种医疗和检查设备不断被开发出来。从目前统计的数字看,医疗费用中,药费和检查治疗费用大体各占一半,其中在农村药费高一些,而在城市中检查费用占百分之六七十。过度治疗应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过度用药,另一个是过度检查和治疗。
读书报:请问若想根治上述问题,您觉得最核心、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
朱幼棣:医保的监督和实行预付费制,以及医院的单病种收费,如山东济宁医学院所进行的改革。医保先向医院预付一部分费用,其余部分医院待患者就诊后再与医保算,不合理收费部分医保可以拒付。职工看病进医院就不用自己付费。现在的问题是,医院和医保两方都不负责任,医院一看职工医保卡上钱不够了,立即赶病人出院,而医保部门又没有及时对医疗服务进行监管。现在北京市医保当天就能看到医生的处方检查项目,这就能有效对医院实行监督。
读书报:政府公布的医疗参保人数和覆盖面,和实际可以从医保获益的农村人口出入很大,请问您觉得造成这种出入的原因是什么?
朱幼棣:凭户籍在户籍所在地上医保、新农合是很不靠谱的。中国流动人口很多。许多地方农村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成了空心村。但新农合还是在户籍所在地办理。参保率高、覆盖面广的统计数字不排除“政绩工程”的嫌疑。实际存在大量的重复参保、骗保现象。个人缴费30元,而国家和地方财政补助120元。新农合不设个人账户,钱是集中统一使用,住院费用能够报销一部分。现在各地管理情况差异很大,也很不规范,这就存在很大的获利空间。
读书报:您在书中认为,医改行至今日并不算成功。网上更有言论认为,关于医改,看得见摸得着的问题没有解决,医改不但不能说成功,就连“开始”都很牵强。您怎么看?
朱幼棣:真正的体制改制,如果以“政事分开、管办分开、医药分开、盈利和非盈利分开”这“四个分开”作为要求的话,可以认为真正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并没有开始。——所以,群众期盼的解决看病难看病贵问题,至今仍遥遥无期。而且,极有可能,现在卫生绑架了财政,而医改不成功,最后归结为财政投入不足——如果医疗卫生体制和医院管理机构不改革,财政再多的投入,也极有可能是无底洞。医改不可以无钱,不增加投入,但钱归根结底不是万能的。任何花钱去买的改革,都不可能成功。
读书报:请问作为一名普通的就医者,您有哪些就医期盼?
朱幼棣:我接触到多数医生还是很好的,有同情心,有医德,也十分忙碌。有一些还成了好朋友。但做一名好医生是没法混的。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体制。医生都是好医生,是体制影响制约。现在我很少去医院,去年一年就没有进过,怕人多,费时间,不是没有毛病,而是“久病成医”。应该说,现在公务员看病总体上不难,也不贵,尤其是中高级干部,这也许是一些人对百姓看病问题缺少真实感受,对推动医改的主动性不够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