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笛:恭喜您,柯提斯·卡特先生,这次被选举为国际美学协会新任主席,我们又在北京成功举办了第18届国际美学大会。在大会开幕式上你说,要努力让国际美学协会成为非政府组织,那么,你如何看待国际美学协会的未来?
卡特:同样恭喜你,在闭幕式上以最高票当选为国际美学协会的五位总执委之一,同样当选的德国哲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Wolfgang Welsch)是被推荐的。关于未来三年国际美学协会自身的定位,我们需要思考它的角色和目标。考虑到目前已有的拥有强势的国家性质的社团如各国的美学学会,以及正在出现的地区性的社团如欧洲美学协会和中东美学协会,国际美学协会须明确自身在致力于美学事业的各种社团之中的特殊角色。这一点非常重要。
在众多的问题中,有些问题需要首先提出来加以讨论:在一个审美现象在发生变化、文化越来越走向全球化的世界里,国际美学协会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它近来的主要成绩,就是组织世界大会、出版美学年刊,我主编的2009国际美学年刊你也曾供稿。我们可以追问,20年前在诺丁汉所采用的协会架构今天是否仍然有效?怎样的改革可以改进国际美学协会的功能?在目前现有的自身的资源之内,还有其他可做的事情么?比如说,是否要寻求非政府组织,与教科文组织和联合国站在一起,以便获得更广阔的视野?我认为这是肯定的。
刘悦笛:这就涉及到一系列的问题:国际美学协会作为各国美学协会的“联合国”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可不可以加强与其他组织的交流和合作?如何理解美学的贡献?美学仅仅是有特殊兴趣的学者们的封闭领地么?美学如何与艺术实践发生关系?如何与学术圈外的人们发生关系?当然,我个人更倾向于“生活美学”。还有,将来的美学大会怎样建立东方和西方的合作?
卡特:这里没有时间细论这些问题,不过在展望国际美学协会的未来角色时,我们可以一起想想这些问题,形成一些具体的方案。作为国际美学协会的新任主席,我期盼与执行委员会、协会会员致力于美学的全球进步的国际组织、国内组织来共同工作。先谢谢你们帮忙在这些方面所取得的进步。你与我的美国同仁共同主编的文集《当代中国艺术策略》(Subversive Strategies in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也是致力于这种合作的国际性工作。
刘悦笛:那么,你如何看待中国美学家们在国际舞台上将要扮演的角色?中国美学与国际美学之间,比如我们中国与你们美国之间,形成什么样的互动关系才是更为健康的?
卡特:我认为,目前中国学者和学生们在美学的研究和学习上都有浓厚与广泛的兴趣。这种兴趣根植于中国的文化传统,以及在当今世界延续中国文化之重要特质的愿望。据我的观察,中国的美学家和艺术家一样,都对来自西方文化的洞察持开放的态度。然而重要的是,他们同时也坚决地维护中国的声音,这基于他们在知识上的贡献,而不是民族主义的关怀。
今天,中国和美国之间同多于异。在个人对个人的层面上,来自中国和美国的学者们之间的交流特别受欢迎,而且得到双方的欣赏。大多数情况下,西方学者热切地向中国同行学习,同时也在相互尊重的气氛之下贡献他们的知识。为了培育这种关系,学者们需要能够介入国际文化和教育的交换访问,参加国际会议,这些都非常重要。中国将会因为有活跃的会议计划以及培育此种交换的演讲邀请计划而备受赞许。
刘悦笛:你如何思考当代中国艺术带来的挑战?这次国际美学大会,你主持了“当代中国艺术”英文专场,你的发言则是当代中国艺术的都市化与全球化问题的,你再继续谈谈吧。
卡特:今天,在中国国内工作的艺术家面临许多挑战,因为当代中国社会的内部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变革。支撑这些挑战的两个主要资源,来自城市化和全球化的力量。城市化是国内事务的核心所在,而全球化则聚焦在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说到中国社会对艺术的态度,以及艺术家所要追求的艺术手法,目前一场深刻的心理变化正在进行之中。这些变化导致互相冲突的思想和行动。在这些值得注意的变革当中,英国艺术史家苏利文(Michael Sullivan)看到的是,当代艺术家普遍质疑并抛弃“艺术的目的是表达人与自然之间和谐的理念,守护传统,带来愉悦”的传统观点。并不是所有中国艺术家和理论家都认同抛弃中国艺术的传统目标是一个积极的发展。当然,什么样的变化对中国社会或艺术家自己最有利,目前也没有一个共识。现有的选择主要有:专心于技术和审美创造的学院艺术;指向某种时髦的市民趣味的艺术;参与性的官方艺术,它得到政府的资助;瞄准国际艺术市场的艺术;瞄准社会变化的艺术;或独立的寻求推进艺术和观念之发展的实验艺术,它类似于纯粹的科学研究,不计其社会效应和商业价值。
刘悦笛:那么都市化问题呢?
卡特:脱离了当下整个中国社会里发生的城市化进程,我们就无法理解艺术中的任何一种发展。比如,眼下活跃在北京和中国的其他中心城市的艺术家们所面临主要威胁,主要来自房地产市场的扩展。过去的几年里,艺术园区在这些地方得以发展。城市艺术园区的发展环境——特别是北京的艺术园区,无论从经济发展还是艺术发展的角度,都曾经被认为是有利于中国当代艺术家的进步的——甚至在过去的两个季度里也已经发生了迅速的变化。比如,在我两年多之前寻访中国艺术园区和画室期间,798艺术园区、宋庄以及北京的其他艺术园区,作为画廊和画家工作室的中心,显得一片繁荣。然而最近798艺术园区却过度商业化,这是变化的一个征兆。值得注意的是,不仅仅是艺术家面临着丧失生存空间的威胁,许许多多的工人也都在新的经济需求下,面临着失去家园和工作空间的威胁。
刘悦笛:那么,如何看待当代中国艺术的“中国性”的身份认同的问题呢?在国际学会大会之后,我们在重庆召开了一个“中国美术观”的重要会议,就是倡导当代中国艺术的“本土身份”的问题。
卡特:这个问题非常好,中国艺术家如何才能最好地保持其自身特性?首先,中国的艺术家从有生长力而灿烂的艺术创作传统里获得滋养,这较之于世界高水平的创造性都是有优势的。今天的中国艺术家可以自豪地确认与传统的联系。而唯一的障碍在于,艺术家有创作停滞的危险,因此,对于中国艺术家而言,重要的是应更开放地参与到全球艺术世界之中,在主要的国际展示空间内获得鉴赏自身和他者作品的机会。
只有去创造国内和国际都认可的富于创造性的艺术,才是未来发展的根本。创意催生创意,这是保持艺术杰出水准的关键。开始于1985年的威尼斯双年展,就是悠久而重要的国际展会。中国艺术家在国际双年展所赢得的赞誉已经越来越多。下一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席提议,中国的展厅将会在2011年双年展上升到更显著的位置,这就确认了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艺术世界里极具竞争力的影响。
刘悦笛:谈谈美育在当代社会当中的功能吧,你能够就此给中国美学和艺术教育界提出哪些建议?
卡特:美育对于整个社会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它帮助民众获得发展全部人性的可能,它也是人类认识发展中的关键,是人类理解力的基本构成。美育首先发源于创生感情的感性动力,逐渐感知而后形成了对实践活动和文化创新都非常必要的象征系统。因此,一种综合的美育纲领要求发展艺术实践和审美经验,以促进欣赏和理解的能力。
艺术包括很多方面:早期的儿童教育,对各个年龄段的在校学生的教育,以对各领域艺术家的专业训练,如从绘画、诗歌、舞蹈、摄影,到影像创作、数字艺术形式。而且,来自博物馆、剧院和其他文化机构的支持同样重要,为发展艺术提供了可能的途径。如果这些人没有积极参与到他们生活当中的美育经验里,未来社会的领导者或其他有影响力的人,或许不会看到艺术和文化与政治决策的相关性,以致影响强有力的艺术文化获取必要资源的分配,而其结果就是削弱文化和艺术能滋养伟大民族的必要认识。
今天,美育面临很多挑战,在某些层面会出现重点的转向,如对传统文化和美术发展的态度,部分由于世界大环境的变化。其中,有来自流行文化图像的挑战,伴随媒体技术的进步而扩展了新领域去研究新兴的审美实践,以及全球的城市文化发展和地方性的艺术与文化发展之间的竞争。而对于当代的美育而言,全球艺术世界里渐高的多元主义声音并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其中核心的问题是,日常生活的经验,学校的正规教育,或博物馆和剧院里的教育,是否能找到一条出路,让传承社会价值和必要变化的传统艺术,与活力四射的当代生活中的美育联合起来发挥作用。
刘悦笛:谈谈明年你在美国组织的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未定的边界:哲学,艺术与伦理”,你试图让东西方美学再次发生碰撞吧!
卡特:这个大会计划是为了推进学者间的合作关系,促进中西方学者在共同兴趣的话题上进行交流和理解。我们希望,大会能鼓励更深入的文化交流,让东西方研究者在彼此新的视野下关注全球背景里的哲学、艺术和伦理等课题。特别是,我们在越来越多的西方和中国学者间扩大了这样的认识。这次大会所提交的论文也将结集出版。
刘悦笛:最后,请你谈一谈对于中国文化、艺术和美学的期待。
卡特:中国文化、艺术和美学,向来对世界文明有丰富而意义深远的贡献。我对中国在艺术和美学上的未来怀有极大的期待。如今,当代中国艺术家在全球艺术世界里具有令人崇敬的地位。今天,一些最具创作性的艺术作品皆出自中国艺术家之手。在中国,人们对美学领域有广泛的兴趣,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北京2010世界美学大会吸引了1000多名来自中国和世界各地的学者。中国学者的美学著作也对东方和西方学者越来越有吸引力。我认为,这些发展的确是非常积极的讯号,预示着美学在中国有着光明的未来!
(秦韵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