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论及辛亥革命,对同盟会领导的前十次起义均称“起义”,惟独对文学社与共进会发动的武昌起义,称为“首义”。学界对此鲜有系统论述,在武汉举行的辛亥百年论坛上,这一问题再次成为热门话题。为此,笔者就其来龙去脉阐发如后。
“首义”的缘起
笔者曾在海峡两岸查阅了大量文献典籍,发现最初称武昌起义为武昌首义者,源于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中华民国开国大典上就任临时大总统的誓词。他向世人宣示:“武昌首义,十数行省,先后独立。所谓独立,对于清廷为脱离,对于各省为联合。”(孙中山,《中华民国大总统孙文宣言书》)
在此前的一段时间内,一般均称武昌起义。诸如民国初年的大型纪录片《黎元洪起义师》,又名《武昌起义》等。对同盟会领导的前十次起义,大都称“起义”或“起事”或“之役”。诸如:广州起义、惠州起义、潮州起义、黄冈起义、七女湖起义、防城起义、汕尾起义、镇南关起义、河口起义与黄花冈之役等。
自从孙中山明确提出“武昌首义”后,两岸三地的辛亥革命回忆录、辛亥革命史与中国国民党党史等,几乎皆沿用孙说或“武昌革命”或“湖北革命”。诸如,国学大师章太炎的《武昌首义纪念词》,创办湖北第一个革命团体——花园山聚会的李廉方著《辛亥武昌首义记》,资深同盟会员曹亚伯著《武昌革命真史》,日知会员张难先著《湖北革命知之录》等。
“首义”的标志
在一次辛亥革命论坛上,笔者曾向著名史学家皮明庥先生请教此问题。皮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辛亥革命首先在武昌一举成功,而且全国纷纷响应,产生了质变。故人们便称武昌起义为辛亥革命武昌首义,或称辛亥首义。”
由此可以看出,武昌首义可诠释为“辛亥革命武昌起义首次一举成功”。这里的“首义”,不能简单地以辛亥年起义时间先后界定。因为在辛亥年,武昌并非是率先起义之地。同年3月29日,在广州发生的黄花冈起义,比武昌要早半年;同年爆发的保路运动中,四川还发生了成都起义,且有四川各州县与邻近省份起而响应。
那么,黄花冈起义为何不叫广州首义或黄花冈首义?成都起义不叫成都首义呢?关于这个问题,学术界鲜有权威的解读,很少有学者专门论述。皮明庥先生在行将绣梓的《辛亥武昌首义纪实》一书中,作出了明确回答。他指出,辛亥革命武昌首义,是全国性的革命运动,而且是由全国各省相继响应,相继独立和起义的组合行动。否则,就无所谓“首义”了。
的确。尽管辛亥年的广州起义早于武昌起义,但因为没有推翻清廷广东当局的统治而夭折;在辛亥年掀起的四川保路运动中,虽然鄂、湘、粤三省纷纷响应,只可惜遭到四川总督赵尔丰的镇压而失败,未能推翻清廷在四川的统治。继而,党人又在四川资州起义,同样未能动摇全川的清朝统治。
而武昌首义有别于其他的起义,它一举砸碎清廷湖广总督的国家机器,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政权,实现了辛亥革命的初步目的。笔者综合皮先生的观点,将武昌首义的主要标志概括为如下六个方面:
武昌起义取得了革命性胜利。攻克了湖广总督署,光复了武汉三镇:武昌、汉阳与汉口。“因武而昌”的武昌,是湖广地区的政治中心,湖广总督府与布政司设于斯;“汉水之阴”(本想按方位更名汉阴,因陕西有汉阴县在先,只好以“汉阳”将错就错了)的汉阳,是近代中国军事工业与民用工业重镇,也是汉阳府所在地;全国第二大通商口岸汉口,设有汉黄德道、江汉关道与湖北巡警道。
武昌起义得到全国各省、海外华侨与海军的响应。自武昌首义到汉阳失守的48天中,先后有湖南、陕西、江西、山西、云南、浙江、贵州、江苏、安徽、广西、福建、广东、四川等13个行省,先后宣布独立;清军海军反正。海内外各种志愿团体相继率敢死队、义勇军、奋勇军等纷纷来汉投身战斗。就连驻汉外国领事,也发表联合声明,承认起义军为交战团体。最后迫使清朝政权土崩瓦解,清帝退位。
武昌起义建立了新政权。11月11日,革命党人在武昌建立了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府,即湖北军政府,废止了清朝国号、国旗与纪年,恢复黄帝纪年,九角十八星旗军旗飘扬在武昌城头。紧接着,全国各省推举首义都督黎元洪为中央大都督兼海陆军大元帅。继而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正式成立中华民国。
武昌起义成功后,湖北军政府制订、颁布了民主共和的第一部法典《鄂州约法》。由首义人士主持,宋教仁起草的这部法典,为中国实现共和奠定了法制基础。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颁行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就是以《鄂州约法》为基础制订的。
全国各地纷纷效法“武昌模式”。由于武昌首义后的军政府都督,是推举前清颇孚众望的“南洋名将”黎元洪为都督,独立各省大部分都是推举前清开明人士担任都督。组织机构也效法武昌模式。
武昌起义日为民国国庆日。1912年7月,辛亥首义志士李廉方在“征集全国教育家于北京”的全国临时教育会议上,面对北洋政府提案拟定了三个日期作为国庆时候选:清廷下诏逊位日、袁世凯就任大总统日和南北议和协定日。他当即提出抗议,另提“武昌首义日案”(《教育杂志》12号“记事”,1912年12月)。他申述预案三个日期之非,以及武昌首义日当为惟一国庆日之理由。当时与会者,不尽同情革命,颇多附和北洋政府反对李说。后经李廉方引经据典,历述法国大革命与美国共和国庆均是首义日,全场态度为之一变,湖南、安徽、江苏代表纷纷表态力挺。在表决时,与会者四分之三举手通过,推李廉方、黄炎培、贾丰臻三人修正提案,提交临时参议院审议。同年9月28日,北京政府将李廉方的提案,交由临时参议院审议,正式通过以武昌首义日——10月10日——为中华民国国庆日,又称“双十节”(贺觉非、冯天瑜,《辛亥武昌首义史》)。
“首义”的领导
诚然,对武昌首义一举成功,也有人认为是侥幸取胜。其理由是发难时间的偶然性,清廷湖北当局没有进行有效的抵抗。就连孙中山一度也持此种观点。有人甚至说是孙中山或同盟会领导的武昌首义。
在笔者看来,武昌首义是湖北革命的必然结果。辛亥武昌首义不仅有坚实的革命组织,持续的革命运动与完备的起义计划,而且在军队、学校与会党中有普遍的群众基础。早在1903年,吴禄贞就在武昌建立了第一个革命团体——花园山聚会,继而有以吕大森为所长的科学补习所、刘静庵领导的日知会,直至担任发动武装起义的两大革命团体文学社与共进会,历经多次失败才成功。起义司令部在1911年9月24日就已经确定了举义日期,只是10月9日发生了孙武炸弹爆炸意外事件而改期。在进攻督署过程中,民军遭到了清军的负隅顽抗,历时8小时后才以血的代价得手。
其次,武昌起义的发动者是共进会与文学社,并非同盟会或1911年7月成立的同盟会中部总会。尽管共进会、文学社,与同盟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宗旨、目标大体一致,都视孙中山为精神领袖。但共进会与文学社是两个独立的革命团体,有自己独立的组织、领袖与旗帜等,与同盟会只是合作关系,但不存在隶属关系。这也就是说,同盟会同共进会与文学社的关系,如同国共合作时期的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关系类似,或者说就像当今台湾的中国国民党同亲民党、新党的关系一样。
不仅如此,同盟会及其领导人,对文学社与共进会,乃至湖北革命不甚了解。当时曾经闹了一个笑话。那是辛亥年春,同盟会员谭人凤带着1000元革命经费考察湖北,他按照事先黄兴交待,湖北革命是同盟会员居正负责,就给了居正800元。接下来,通过接触共进会后,方知孙武是领导人,无奈就将仅剩的200元交给了孙武(柯文翔,《谭人凤》)。当他见文学社社长蒋翊武其貌不扬时,不仅分文未给,甚至不想再见。殊不知,蒋翊武实际领导着3000人的军队革命同志。而且同盟会多数领导人主张在南方及其边疆举事,只有同盟会中部总会诸君主张在长江中下游举义。在酝酿武昌起义时,同盟会中部总会只是配角,发动时没人参加,直至成功后,同盟会的主要领导才纷纷赶到湖北共襄盛举。至于孙中山,当时人在国外,而首义后武汉的《大汉报》与《中华民国公报》上的“孙中山告同胞书”,都是革命报人胡石庵、蔡良村等人杜撰的。故我以为,要尊重历史事实,不应张冠李戴,将武昌首义说成是孙中山领导或发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