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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11月24日 星期三

    作家的风范

    黄桂元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11月24日   03 版)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历代中国知识分子皆耳熟能详,心领神会。曹丕的这句名言并不深奥,却因点中文人身上的一处“死穴”而意味独具,奥妙无穷,流传至今。有些智者甚至将其调侃为国粹之一种,认定只有文人在场,便会演出争吵、嘲讽、算计、攻讦的连台好戏。按钱锺书的幽默说法,文人相轻只要无伤大雅,一般不会导致太严重的负面效果,“文人好名,争风吃醋,历来传作笑柄,只要它不发展为无情、无义、无耻的倾轧和陷害,终还算的‘人间喜剧’里一个情景轻松的场面。”但这一现象凸显的毕竟是人性弱点,不免令人遗憾。就连列夫·托尔斯泰这样屹立于世界文学圣坛的旷世文豪,也常常未能免俗。高尔基笔下对托翁的最初印象是,“他走进来,他身材矮小,可是所有的人马上变得比他更小了……倘是一尾鱼,他一定是在大洋里面游泳,绝不会游进内海,更不会游到淡水湖里”。托尔斯泰的霸气带有顽童特点,他对自己作品的评价自负而可爱:“关于《战争与和平》,用不着假谦虚,这是跟伊利亚特(荷马史诗)一样的东西。”很多世界大文豪都不入他的法眼。他对但丁、莎士比亚不屑一顾,对同时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以为然,并且在夸赞契诃夫的同时,总是贬低与自己相差40岁的高尔基。高尔基不解,问契诃夫这是为什么?契诃夫道出了其奥妙,认为托翁这是在嫉妒高尔基的文学才能。

        巴尔扎克也曾有过被妒忌折磨的经历。1839年,他在巴黎《立宪报》读到《巴马修道院》第一章(这部分内容主要是描写滑铁卢战事),便在给友人的信中坦白了一段内心挣扎:“我简直起了妒忌的心思。是的,我禁不住自己一阵醋上心头,我为《军人生活》(我的作品最困难的部分)梦想的战争,如今人家(司汤达)写得这样高妙、真实,我是又喜,又痛苦,又迷,又绝望。”巴尔扎克毕竟是巴尔扎克,他静下来,再次读司汤达,重新回归阳光心态,并写出《司汤达研究》一书,完成了精神境界的自我超越。巴尔扎克对司汤达的推崇令一些同行感到迷惑,甚至有人猜测其中是否存在猫腻,巴尔扎克却毫不在意那些近乎侮辱性的误解,表示自己对司汤达的赞誉完全是“诚心实意”。

        若说文人相轻的现象普世皆是,古今莫外,也绝非事实。1844年,陀思妥耶夫斯基还仅仅二十出头,这位无名小辈写出了小说处女作《穷人》,犹豫很久,终于鼓足勇气把书稿送给诗人涅克拉索夫征求意见,他最大的愿望是能在别林斯基主编的《祖国记事》杂志发表。两天过去了,没有回音。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被自卑心理煎熬着,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件傻事。直到深夜,他才昏昏欲睡。凌晨四点左右,一阵门铃骤响,他懵懵懂懂爬起来开门,立即被旋风般闯进来的涅克拉索夫张开双臂抱住了。涅克拉索夫又拉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赶到批评家别林斯基家,手里挥舞着《穷人》的手稿喊道:“又一个果戈里诞生了!” 

        其实,“文人相轻”的反例在中国历史上并不缺乏,虽然它们更多地具有个案性质,却铸就了“文人相重”的风范和亮点。近现代国学大师之间的惺惺相惜,高山流水,更不乏其例。梁启超说,“我的等身著作,不如陈(寅恪)先生一篇几百字的论文”。而在陈寅恪眼里,“先生(王国维)之学博矣,精矣。几若无崖岸之可望,辙迹之可寻……”郭沫若在《论郁达夫》中写到:“英国的加莱尔说过‘英国宁肯失掉印度,不愿失掉莎士比亚’;我们今天失掉了郁达夫,我们应该要日本的全部法西斯头子偿命!”新时期文坛,韩少功评价史铁生:“我以为一九九一的小说即使只有他的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说是丰年。”这些推崇之语丝毫没有降低梁启超、陈寅恪、郭沫若、孙犁和韩少功们的应有声誉,我们也并不觉得言过其实,夸大其辞。

        旅居美作家陈九先生,最近对我讲了他的一段“汗颜”经历。前不久,他在《世界日报》发表了散文《母猪沙赫》。转天接到一个电话,里面的山东口音已显苍老,自报姓名“王鼎钧”,令陈九又意外又惊喜。王鼎钧已86岁高龄,“百度百科”介绍他为“当代著名华文文学大师”,与余光中齐名,他组织纽约华人作家成立了一个“九九读书会”,大家尊称其“鼎公”。鼎公告诉陈九,近期读书会专门要讨论他的散文,并说:“你的散文真好啊,我写了一辈子,赶不上你这一篇。”口吻不像是在调侃,陈九诚惶诚恐,无地自容。陈九最大的感慨是,鼎公健康,海量,而自己做不到。我说,是的,是的,我们都做不到……

        鲁迅认为,文人相轻不外乎三种情况:其一是自卑,其二是自高,其三是批判。原因还是出在“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与之关联的结果,便成了文人相轻,武人相重。武人过招,简单回合,便知彼此功夫如何,胜负决出,成王败寇,低手佩服高手是很自然的事,非但不丢脸,还会被视为豪侠风度。文人则无法过招,其高下很难分辨,顶多各有千秋,于是互不买账。或许初出茅庐之时,童真未泯,青涩难免,文人还不大懂得世故和伪装,尚能彼此欣赏,尊重内心,快意融融。随着功成名就,气象始大,逐渐形成并稳固了座次意识,圈子思维,态度矜持,讳莫如深,或阴阳怪气,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它,越来越吝啬于对他人的褒奖和夸赞。似乎既然承认“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一山难容二虎,惟我独尊,指桑骂槐,造谣生事,都成为顺理成章,天经地义,都可以冠冕堂皇,任其放任。可以想象,一旦出现不利于同行的风吹草动,暗中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此非天方夜谭,历次运动中的不齿事例可以证之。

        惟其如此,我常常凝视一些豁达、磊落、诚实的文坛大师的阳光面容,而陷入沉思。我们曾过于看重大师的霸气与威仪,而忽略对其内心修为的关注。大师应有与之匹配的胸襟,度量,敬畏,谦逊。即使间或得意忘形,手舞足蹈,口无遮拦,也是那么可敬,可爱,可亲。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就契诃夫写过这样一段话:“我觉得凡俄语中可用之于契诃夫的词汇都已说完,用尽了。对契诃夫的爱,已超过了我国丰富的语汇所能胜任的程度。对他的爱,就如一切巨大的爱一样,很快就耗尽了我国语言所拥有的最好的词句。”那是一种动人的“契诃夫感”,他甚至认为契诃夫“善良、谦逊、高尚、勇敢”的品性和境界,业已构成了俄罗斯文学的“性格遗产”。那金子般的风范和亮点,属于契诃夫,也属于巴乌斯托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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