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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11月17日 星期三

    赵元淑是谁?

    萍 庵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11月17日   15 版)

        友人金兰嘱以“幽兰”为题制一扇面,已有年矣。因选初唐四杰之杨炯《幽兰赋》书箑以塞责。“赵元淑”即杨炯《幽兰赋》中语及之人也。全篇煌煌敷陈,不克尽录,谨据中华书局版点校本《杨炯集》卷一所载,略绍介之如次:

        全篇以“幽兰”为指归,敷演其芳、其色、其秀、其香……不一而足;又及于楚襄王兰台之宫,汉武帝猗兰之殿,更有兰若、兰亭、兰泽、兰陵、兰釭、兰麝、兰英……乃至灵均放逐,于是“为幽兰之歌”:

        幽兰生矣,于彼朝阳;含雨露之津润,吸日月之休光。

        美人愁思兮,采芙蓉于南浦;公子忘忧兮,树萱草于北堂。

        虽处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赵元淑闻而叹曰:昔闻兰叶据龙图,复道兰林引凤雏……悲秋风之一败,与蒿草而为刍。

        所谓曲终奏雅,全篇悠然而止。于是,这才引出本文题目“赵元淑是谁”的问题。以杨炯之才望,竟在文章中将“赵元淑”大名附之于陈王(曹植)、灵均(屈原)之后,借其名,引其著以为终篇,洵非俊秀脱俗者莫属。此人名字惟隋代有之,即《隋书·杨玄感传》之后,有赵元淑的专传。其人逮籍博陵,乃父一武弁耳,从晋王杨广征战阵亡,于是得“袭父职”。但此人“性疏诞,不治产业,家徒壁立。后数岁,授骠骑将军。将之官,无以自给”(见《隋书》卷七十本传)。看来,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之流,即使父辈打下江山,却未能蓄积产业。不过,算他一时运气,长安一位“家累千金”的富翁相中了他,竟将待字闺中的女儿许嫁与他。妆奁丰厚自不待言,又赠之以大笔财物,于是赵元淑像暴发户一样抖起来了。上面之所以说附于《杨玄感传》之后,是因为后来他牵涉入隋炀帝大业九年,杨玄感起兵叛乱的事件之中。杨玄感是隋朝开国元勋杨素之子,官至礼部尚书,袭封楚国公。叛乱只短短几月就以失败告终,结局是杨家满门抄斩,开国元老的杨素绝了后。赵元淑也以斩首,“籍没其家”收场。

        这样的人物,能步《幽兰之歌》而叹颂出“昔闻兰叶据龙图……”?实令人瞠目骇怪之不置。何况杨炯一生“恃才凭傲”(《唐才子传》语),藐视群僚,对那些不学有术而跻身高位者,更是不屑哙伍。对于“初唐四杰”的排名,他曾有“愧在卢前,耻居王后”的名言,足见其自负与倨傲。有人说“愧在卢前”为谦语,以愚见,杨炯一生何尝谦逊过?要知道,卢照邻比杨炯年长二十岁,说“愧在卢前”乃就年辈言之,且为后句“耻居王后”权作铺垫耳。如《旧唐书·文苑传上》引张说评语曰:“杨盈川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洵非虚誉也。还有个“麒麟楦”的损语也出自杨炯之口。意谓毛驴子充作麒麟的装扮,仍是驴而绝非麒麟,以挖苦那班袞袞朝士的装模作样,虚有其表,见唐人张  笔记《朝野佥载》。就是这样一位杨炯,他怎么可能在撰写如此无丝毫尘世烟火气的《幽兰赋》中引用隋代这么一个俗不可耐的人呢!清代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的《全隋文》也绝无赵元淑的片言只字,因为压根就不是读书种子,连附庸风雅唱个歌谣之类也未曾有过。

        假若没有明代书画家杜大绶的存世作品在,这真是个千古之谜而永远无法解开了。杜大绶,字子纡,明代吴县人,擅绘山水草卉,尤精于书法。从他传世的精书小楷,其师法钟、赵,并受乡前辈文徵明的影响自无可讳言。据《佩文斋书画谱》卷四十四所载,晚年七十多岁,尚能以工楷抄完八十一卷的《华严经》全文,成为传世的精品。杜大绶之楷书功夫,在明代即负盛名。本文所指其存世作品乃一幅贴落立轴《幽兰图》。画面下方是几丛幽兰错落于山石之间,画的上方恭楷抄录杨炯的《幽兰赋》全文,洋洋数百余言,字字秀挺,笔笔老到,非大家斫轮而莫逮。《幽兰赋》全文最后的“赵元淑闻而叹曰”,杜大绶的笔下却是“赵元叔闻而和之曰”。“元淑”原来是“元叔”!真让人茅塞顿开,又豁然解颐。赵元叔、赵元淑怎么可能扯到一起?这千古之谜,实千古之笑柄!

        按,元叔是东汉学者、文人赵壹的字,古代为表示敬重多称人物的字号而不称名的。赵壹的事迹见《后汉书·文苑传》或《琅琊代醉篇》卷二十。其人“恃才倨傲”,所著有赋、颂、箴、诔、书、论及杂文十六篇,见《后汉书》本传。一读他的《刺世疾邪赋》中“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不难想象,五百多年以后的杨炯,不仅“赋”的笔法受其影响,为人处世亦几乎如出一辙。因之,杨炯《幽兰赋》末段所引,不拘“闻而叹曰”还是“闻而和之曰”,必是“赵元叔”而绝非“赵元淑”,是可为定谳,无容置辩。

        杨炯的作品旧称《杨盈川集》,因他当过盈川令且卒于官。新旧《唐书·艺文志》均著录为三十卷,到宋代辑为二十卷,见《崇文总目》。至明代则只剩十卷了。散佚的脉络如此,奈何!北宋李昉、徐铉等纂辑《文苑英华》就收载了杨炯的这篇《幽兰赋》,因而有幸没有散佚湮灭于天壤间,也是今本《杨炯集》收录的根据。据《四库全书总目》,这部传世的《文苑英华》是明代万历年间所刻,说明既非宋本,也不可能是唐代原文了。四库馆臣又称“宋代已无善本,近日所行,又出明人所重刻,承讹踵谬,抑又甚矣!”可知,用《文苑英华》作底本校勘古籍,是需要多留个心眼的。清代修《四库全书》所收十卷本的《盈川集》乃明代万历间童佩(一作“珮”)裒集诠次,其功自不可没。只是童佩乃书贾出身,《列朝诗集小传》丁集卷中有绍介之文,说童佩“从其父以鬻书为业,往来吴越间。少不能从师塾,从其父挟  问字,辄能通晓意义”;又说他曾师从著名文人归有光,“得其指授”云云,相比于书画家的杜大绶来,仍可说一间未达。仅就《幽兰赋》这一篇文章而言,愚以为杜氏所据版本优于童氏《盈川集》,亦即今中华版的《杨炯集》。

        当代著名学人陈子善先生曾提过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即“当今学术界与收藏界的沟通很不够,学术界对收藏界的发现经常不闻不问”。子善先生所担忧的,正是我这里所谈的,实则多年就已存在的问题。当然,对于整理古典文献的人,要求他们同时也爱好古代书画作品,并从中找到版本校勘的根据,这似乎未免过苛。孔子所说“多闻阙疑”“多见阙殆”,还说“多闻择善而从”“多见而识之”不是很好的座右铭吗?不难做到的。大约二十年前(已记不清确切年月),南京大学李开教授邀约,在南大留学生院小住问学,曾见杜大绶《幽兰图》于南京博物馆。彼时尚无今天之数码相机之类,故所拍照片效果欠佳,但“赵元叔”三字及落款“万历乙卯春二月望日杜大绶画并书”仍然清晰可见。中华书局若再版《杨炯集》,不妨去南京博物馆实地采录,以将《幽兰赋》中的“赵元淑”改正为“赵元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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