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或地上的麋

１

    新疆有个李娟，一个自说自话的小丫头，写了那么几十篇散文，我读后感到无比的震惊。这是一个让人惊讶的女子。每读一篇她的文字，我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只为这个女孩逼人的才气所折服。

    前两天，我曾对朋友说，有个青年作者李娟，写她生活的阿勒泰地区，文笔有大爱，又是那么的缜密有灵性！仿若是草原上的精灵。

    是的，她的文字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她眼睛看到的和心灵感受到的，总是那么特别。你看，她在《要过不好不坏的生活》里，关于馕的气味的描写是多么的独到和神奇啊。又有谁人这么描写过馕？又有谁人对食物表现出如此的热爱和尊重？

    “面粉、水和盐均匀地——如相拥熟睡一般——揉和在一起，然后一起与火相遇，在高温中芳香地一边绽放一边成熟。”

    第一个馕非常完美地成熟了，镀上了最最美妙的食物的金黄色，香气扑鼻。那香气是“暴发户似的”“喜难自胜的”“华美香气”。真要为这样的文字欢呼！这是一篇赞美劳动、赞美自然、赞美食物的精妙之文。李娟的文字有一种天地之大美的精神。她不是哲学家，但她的文字中充满哲学的思想。看来，人接近了自然，就会受自然的启发，发现自然中的大美。

    其实，李娟的散文，每一篇我都细细的看过。我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去读的。她的“羊道”系列中的《哈拉苏：离开和到达的路》、《涉江》、《每天一次激烈相会》，每一篇都是十分的好。她所有的文字，都是快乐的，健康的。

    在《每天一次的激烈相会》一文中，她写到羊群母子相会的场面，那真是惊心动魄，如李娟自己所说的“头盖骨快要被掀开一般”。她写小羊羔则是“柔软的小卷毛喜悦地膨胀着”，写它们的入睡是“沉入平安的睡眠中深深地、浓黏地成长”，小羊的叫声是“水淋淋的小嗓门”。满篇总是那么的别致、新颖，和与众不同。

    当然，李娟的题材，也自有讨巧之处：她笔下多的是边地风情，是新疆少数民族的风情，又是简朴生活的，遵循自然，遵循物理，因此更容易与众不同。但这并不重要，可贵的是她有一双发现的眼睛（她仿佛有第六感官）。她就像草原上的灵兽：敏捷，善良，机灵而俏皮。

    李娟的文字是高贵的，那是草原的博大给予她的。草原的水，风，白云，雨露，牛羊，给予了她的，别人是无法临摹的。

    你读过她的《洗衣服是件快乐的事》吗？我引一段给你看看：

    “其次，去洗衣服的时候，还可以趴在河边的石头上舒舒服服地呼呼大睡。不过有一次我正睡着呢，有一条珠光宝气的毛毛虫爬到了我的脸上，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睡了。”

    谁写毛毛虫用过“珠光宝气”这样的比喻？完全是天籁！

    李娟是女人，有女人的机敏，还有女孩子的俏皮和神奇。但她的文字一点都不“小女人”。相反，还非常的博大。

    李娟实在是优秀的。她的文字自由而飞扬，像鹿。

２

    我要是能和上帝通上话，我就请他一定要永远将李娟留在人间，专门让她写文章给人看，给人们带来美和快乐。今天我上李娟的博客，她新贴了一篇短文：《踢毽子的事》。看后我又好笑又可气。李娟就是这么顽皮，文字又妥帖又有灵气。其实对李娟仅仅说灵气是不够的，而是她通体有灵性。她驱使文字的能力已经十分了得，随手一写就能风生水起。

    近一段时日，我每天都会浏览一下李娟的博客。可一上去就“粘”着下不来，能把眼睛看得生疼。她拍的阿勒泰角落的那些图片深深吸引着我。即使她配图的文字，也都是那样的新鲜而有趣。有一幅图片，是草地中三颗鲜红的蘑菇。李娟这样配了文字：“下午强烈的阳光下，沼泽中，三枚红蘑菇。精灵的三张嘴唇。”——这样精炼的、懂得选择的文字，是一个成熟的作家才有的。“精灵的三张嘴唇”，完全是神来之笔！你若是看着那图片，对这句话，你一定会深深地点头。

    李娟的文字，我读了有两三年了吧。我将她零散的文字下载下来，自己编了两册《李娟散文》，有封面有目录。我是仿若读汪曾祺一样读李娟。汪曾祺已经够好的了！可是我觉得李娟一点也不差。

    不久前，李娟出版了两本新书：《阿勒泰的角落》和《我的阿勒泰》，并在上海做了个作品讨论会。可是李娟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呢？用作家刘亮程话的说，“这种文字只有是野生出来的”。上海作家陈村说，李娟这样的作家是教不出来的。

    是啊，李娟是教不出来的。同时李娟也是不可教人的。她的作品，只可以读，只可以尽情地享受。她的文字，就是生活流。她有生活，她这么流啊流啊，流出那天才般的文字。

    我现在拥有了李娟的新书，再也不用自己做装订本了。我是每天读一两篇，读后便十分高兴。昨天看完《九篇雪》中的《来，吃抓肉》，我自言自语：“写得好。”过一会又说：“这个死丫头！写得好！”

    我们对于李娟的出现还是由衷地高兴。中国文学，出了李娟这样一个散文家是幸运的。她虽然才三十岁，可是她已有的这些文字，——《乡村舞会》、《妹妹的恋爱》、《外婆的早饭》、《洗衣服是件快乐的事》、《在荒野中睡觉》……是足可以写进文学史的，是值得和那些纯粹的、优秀的作品放在一起的。

    她的文字，实在是圣洁、高贵的，不染世间尘埃的。

    文学评论家王鸿生说：我们聚在一起对李娟的作品品头论足，我自己感到十分羞愧……即使李娟消失了，改变了，她的阿勒泰的声音已经流传了下来，留在了文学的历史里，为我们的后代、为我们的文学写作提供了重要的、多元的榜样。

    我同意王鸿生教授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