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一套针对自身的评价体系,多元文化一直都存在,但多元的评价体系一直都缺失。与其语焉不详地谈论多元文化的失败,还不如反思什么样的文化能重新激发欧洲的思想。
欧洲没有思想了,这是现代社会面临的一大威胁。通过大航海将世界连接起来,人们被革命已有数百年的历史,物质的统一和文明的冲突相生相伴,那些伟大的思想家们却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他们带来了如漩涡和龙卷风般的大时代,当维持平衡的能量日渐微弱时,只剩政治家和经济学家在努力为我们指路。社会从来不缺政治和经济,他们的位置让他们言说,他们的言说让他们失去或是保住位置,而思想家需要让头脑来决定方向。5月份,时任德国总统的科勒因发表了所谓“为了对外贸易而军事部署”的被认定是“炮舰政策”的错误言论而辞职;默克尔最近在对基民盟下属青年团发表演讲时指出,“文化多元化社会的尝试已经失败,并且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言说继承了德国政治家们短歌行般的语调,也许会被解读为“排外暗潮”。不管他们把辩证法运用得多么纯熟,但媒体只会去渲染和阐释他们言说中最刺激的部分,并结合时事添油加醋。
法国驱逐吉普赛人引发了骚乱,当然,更多的罢工来自于延长退休年龄的动议。多元文化与经济衰退本来风马牛不相及,劳动力短缺的事实和移民挤占工作机会的论调更是有悖逻辑,能够迎合民意和安抚大多数的言说成为表演的需要。默克尔对移民门槛没有发表明确意见,只是说“德国欢迎外国移民,但他们必须学习德语、接受德国文化,以融入德国社会”,“不说德语,就不能融入德国社会”;新总统武尔夫在访问土耳其时也提到移民必须在“非常早的阶段”学习德语。德语在这种语境下成为德国文化的象征,而英语却从未成为英国文化或是美国文化的象征。一口纯正的不带口音的德语,对经济社会短缺的即插即用的技术工人来说很困难,而对成长在德语环境中的小孩却是自然而然的本能,自己的母语是德语,仍然不能融入德国社会,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语言从来不是文化,语言中所包含的内容才是文化,外来移民已占德国总人口的9%,用德语谈论的内容对传统文化的冲击达到了“危险等级”,所以,政治家的言外之意不是要学习德语,而是要学习如何恰当地使用德语。
德国试图培育的文化多元化社会本就是一个模糊的幻影,柏林、法兰克福这些大家都是异乡人的国际化都市中,多元文化无须提倡;而星罗棋布的农庄和小城镇,文化显然无从多元。也许原本的图景是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树干是德意志文化,而枝叶是异彩纷呈的多种文化;现状下的异文化却要么如槲寄生,要么如插在树干上的箭簇。文化多元化理论上就不成立,成功或失败更是无从谈起。对全球化的热衷已成为过去时,曾经的讨论中人们憧憬着分工合作多赢的世界图景,和而不同,一切都很美好。某种路径的胜利印证了曾经的思想家们的预言,而方向的迷失通常比危机来得更早,民众基于物质层面的愤怒通常有着更深的不自觉的思想根源,而精英们的解决方案往往只是隔靴挠痒。言论很容易将人们导向一个明确的目标,但目标不等于方向,目标带来盲目的行动,而方向才是混乱的内心的一个可靠出口。
一个社会可以容纳各种风格的艺术作品和生活方式,却只有一种风格的评论,文化是一套针对自身的评价体系,多元文化一直都存在,但多元的评价体系一直都缺失。欧洲的排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作茧自缚,几百年来思想上的贸易顺差,却没有积攒下任何精神财富,用堤坝来抵挡文明的冲突,跟用口号来抵抗尖船利炮一样愚蠢。德国是思想家的摇篮,与其语焉不详地谈论多元文化的失败,还不如反思什么样的文化能重新激发欧洲的思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直都在接受着欧洲思想沐浴的现代工业社会,工业化的困境和全球化的困境正是多元化困境的源头。新的秩序必然不再是一个物质化的秩序,而是一个能够指明方向的评价体系,方向如果能够多元,那么,新的思想也就会多元;而思想能够多元,由思想而生发出来的文化自然也就会多元。人们在政治家和经济学家的逻辑混乱中满怀期待的,不是经济的探底回升,而是思想的触底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