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童心

    一颗童心摔碎在冰冷的事实上，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种美，令坚强的战士的剑落在地上，注定不可抗拒。

    在我看来，莎士比亚剧作《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的埃及艳后是一个贪玩的、长不大的孩子，她不懂自己的心到底是真的爱安东尼，还是利用他去实现政治目的。不妨设想她也许当初是为了政治目的而不惜用声色俘虏了安东尼，但后来，她也动了至死不渝的真情，像她的爱人一样在两情缱绻中迷失了自我。一方面是原始的、冷冰冰的动机，一方面是不由自主的相恋，前者主导背叛，后者主导爱情。冰冷的理性意志和炽热的爱情在一个孩提的灵魂之内水乳交融，并且杂糅在一起构成了她的行动，看上去纯真而复杂。

    强调孩子般的、充斥着诗意的性情，并不意味着对这个剧本政治历史内涵的否定。凯撒对安东尼的夺权是一次历史规律运行的结果，是一次新旧更替，其中多少也折射着莎士比亚时代新兴的多元文化代替中世纪文化的历史变革。正像卢卡契说的那样：“莎士比亚既看到了人文主义的胜利，同时也看到，这个正在前进中的世界将会是个金钱统治的世界，压迫和剥削群众的世界，大力放纵个人主义、充满贪婪等等的一个世界。”我们会看到凯撒快刀斩乱麻之时安东尼却耽于淫乐，无法自拔；也会看到安东尼心怀仁厚、英勇壮烈的情怀与凯撒的怯懦、卑鄙、猥琐、实利主义、践踏崇高的形象形成的强烈对比。

    除性情之外，克莉奥佩特拉的另外一重命运的罗网就存在于历史、政治之中，历史的规律作弄着一个孩子气的女王。她的身份要求她对待安东尼永远是利用的态度，但是，她却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住安东尼这个堕落的天神。爱情正像是永远不能挣断的锁链，将克莉奥佩特拉紧紧地绑在正随着历史的进程滚下去的岩石上。一种顽劣的任性使她看上去像毒蛇，而在历史的鞭笞下，有着如此性情的她却又成了牺牲品。

    她渴望着在看不见安东尼的日子里睡去，用曼陀罗汁点化的梦境缩短难挨的时光，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真诚地想念。女王的每一段恋情似乎都是政治目的的产物，但同时，这段恋情产生之后，她总是要用多么真诚的心去面对啊。政治是冷酷而污浊的，爱情是温馨而纯净的，只有童心才能让二者这样成功地如胶似漆，共同服务于更博大的纯真，因而消灭了外人眼中的仇恨。她毁灭了一切，但我们又要如何去恨她？

    女王任性地逼问爱情的多少，耍弄小小的欺骗，责打带来不幸的使臣，和另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比美，又能够天真地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讯息。这些反常的稚嫩、天真背后，是克莉奥佩特拉心中所有源于政治的理性意志所无法驯服的爱情。她爱安东尼，因而才无比真诚地渴望自己达到政治目的的“工具”永远是安东尼，这美好的现状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多么希望世界不要再像从前那样逼她换人。

    圣洁的歌声在吟诵着这个著名的、淫乱的女人，唱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纯真。一颗童心摔碎在冰冷的事实上，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种美，令坚强的战士的剑落在地上，注定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