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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09月15日 星期三

    在远方

    邵 丽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09月15日   03 版)

        我从未经历过那么漫长的等待,天一直不亮。

        从中国的北京到德国的法兰克福,需要十二个小时。飞机下午两点钟起飞,本应该是夜间两点钟到达,可我是依照着北京时间计算,到了法兰克福就要扣除六个小时的时差。究竟是怎么个差,我这等糊涂的脑袋,至今仍然是糊涂着,没有人能对我解释清楚。但自北京两点钟起飞,飞行十二个小时后,是法兰克福时间晚上八点钟,这似乎是铁的事实,我必须得接受。

        晚上八点钟,看到的是法兰克福的夜,灯光不如北京的绚丽,更不要说上海,低矮稀疏的楼房蹲在路两边像沉默的史前动物。

        车子把一群茫然的中国作家拉到位于郊区的假日酒店。全世界的假日酒店似乎都在城市的郊区,纽约是,巴黎也是。唯有中国的许多城市中心,常常出现这一朵花的标志。

        我们到法兰克福是参加一年一度的图书展示,今年中国是书展的主宾国。我们的习近平副主席来参加书展的开幕式,铁凝主席带着一百个作家助阵。德国的报纸把这次大型的文化活动称之为文化侵略。其实“侵略者”正低首下心,怀揣着对海涅、歌德、尼采、海德格尔、康德、马克斯·韦伯等思想巨擘高山仰止般的景仰。

        下午三点多的会议,车子两点多钟还拉着我们在到处寻找会址。没有标志,没有警戒,只有不时出现的书展广告牌,上面有“中国纸”之类的内容。

        半个小时之后,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德国总理默克尔就要出现在这样一个世界性的会议上,助阵的我们还正在被一个不识途的司机载着寻找进口。没有欢迎的人群,没有列队的警察。道路上的行人,笃定地走着他们的路。这在中国,是难以想象的。

        我们还正在会场寻找位置的时候,默克尔已经携习近平由公共通道平静出场。只有四个警察立在四个通道上。人顷刻之间安静下来,静得透着庄严,原本是一种生长在骨子里的礼貌。这个国家到处浸淫着这种良好的秩序。

        铁凝的演讲非常漂亮,这个女人是可以代表东方美的那种,内敛而厚实,激情而智慧。接着是作家莫言,人不够帅,普通话也不标准,但也自有亚细亚那种混沌的力量感。他说:他的奶奶曾经告诉他,德国人是没有膝盖骨的,推倒了就站不起来,而且德国人生下来舌头是两半的,否则说不出那种奇怪的语言。他不清楚德国人的祖先把中国人想象成什么样子,他看过一幅西洋画,中国人生活在树上,脑袋上扎着小辫子。莫言先生要表达的是,中德文化需要交流。德国人喜欢这个不甚英俊的中国作家,他的电影《红高粱》在这个国家播种且收获甚丰。接下来是习近平,他极为沉稳,表情平和安详,举止透着大国的底气。在中国,似乎没有谁去注意国家领导人的神态。习副主席演讲完毕,掌声四起,明显的有中国元素。中国人从没有像走出国门这样爱国,这样爱自己的领导人。

        那一天的冷餐会吃得非常“冷”,促狭得像是一次匆忙的排练。冰凉的饮料更让人觉得寒气逼人。但我们善始善终,晚上又陪同习副主席默克尔总理看了一场上海交响乐团的演出。仍然没看到警戒。

        演出开始之前,我们在休息厅吃东西。一位作家看了节目单说,其实这场演出只有朗朗的钢琴是值得中国人享受的,看别的纯属捧场子。同桌的一位不相识的中国姑娘突然笑了,再看节目单上的照片,方知是今晚吹长笛的那位。我们也笑了。姑娘那晚的长笛吹得很不错,德国人很赏识,中国人很赏心。朗朗还是一个帅气的娃娃,德国人不知道许多中国作家,但知道朗朗。掌声过于激烈,朗朗返了两次场。音乐真让人羡慕,它是最好的外交语言,而且不需要翻译。

        若是有可能,就到沿途的小镇上看一看。可以是任意的一个小镇,漂亮的程度相当于北京的高档社区。童话一样的建筑,每座小房子的门前都有草地,草地上停着各式各样的车。镇上的农民不像是农民,是比城里人更安适的乡村绅士。那位四十多岁的农民,戴着金丝眼镜,坐在阳光照耀的葡萄架下读德文小说。他点头致意,听不懂我们说什么,但大致能从我们的眼睛里读出欣赏。小镇子上有旅馆,有图书馆,有设施完备的乡村医院。小镇街道上到处都生长着古老的树,树冠华茂,树的年龄也许和镇子的历史一样悠长。我问成长在农村的评论家孙荪老师,中国的村庄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树?孙荪老师说:“有。”他说,“小的时候,村庄的每一条街道都有大树,是爷爷的爷爷们栽下的,老得都成了精。男人们在树下吃饭,女人在树下做针线,小孩子们在树上树下嬉戏。五八年大炼钢铁,把树都砍了劈柴炼钢用了。”生于五十年代的诗人马新朝说,他记忆中,乡村已经没有树了,他们村子两千多口人,只剩一棵很大的桃树。每年桃子成熟的日子,全村的小孩都兴奋得无法入睡。我的印象里,中国农村的树后来都栽在自家的院子里,现在统一规划的乡村连院子都省略了。中国的城市现在也在注重绿化,投巨资购买树木,但是在新建的城市中,几乎找不到一棵大树。从城市到乡村都找不到古树,我们仿佛丢失了历史。

        二战时,很多德国人宁愿冻死饿死都不愿意毁掉大树。这像奥斯维辛的乐队一样,让人感觉到文化的执拗。

        田野里到处是一片片的森林,林地与林地之间有农人种植的庄稼,田地像是被梳子梳过一样整洁漂亮,更像是森林公园。始终没有见到一个农人。地头堆放着几只包装整齐漂亮,统一尺码的大圆盘一样的东西。导游说,那是收获后的秸秆,用机器打包,有合适的用途就可直接拉走。德国的田地,看不到任何农业垃圾。

        中国的农民,看到自己的新农村很兴奋,围着新房笑得满脸开花。但他们的笑容不是被文化砌起来的,里面满是砂眼;若是让我们的农民兄弟到葡萄架下喝下午茶读小说,恐怕不止是教书写书和印书的同志需要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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