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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0年09月08日 星期三

    《联邦论》译文中的信、达、雅

    ——评尹宣的新译本

    林曦 《 中华读书报 》( 2010年09月08日   20 版)
    《联邦论:美国宪法述评》,[美]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美]詹姆斯·麦迪逊、[美]约翰·杰伊著,尹宣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5月第一版,58.00元

        我第一次读到《联邦论》(商务印书馆程逢如、在汉、舒逊译本定名为《联邦党人文集》),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读的是Clinton Rossiter编、序,1961年由新美国图书馆公司出版、后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在大陆出版的影印本。在当时,为了训练自己对复杂英文的理解力,我用了两套书籍,一是《联邦论》,二是《美国最高法院判例选》。《联邦论》句子优美,结构复杂,辞藻华丽,常常因为一个句子会查上半天词典。《判例选》则以严谨、逻辑严密、推理性强的法律文书风格著称。这两者,我尤其钟情《联邦论》,特别是汉密尔顿的文章,他能用一个复杂的长句表达一个精致的思想,而且结构清晰,逻辑清楚,没有拖沓冗长之感,读他的文章,令人如坐春风,常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译林出版社于今年出版的这本《联邦论》,是尹宣的最新译本。该译本注释翔实,体例严谨,行文优美,是《联邦论》比较出色的中文译本之一。而且,译者参考了《联邦论》的不同版本,比如Bantam Classic 1982年版,我因为手头没有这个版本,所以只能对照美国国会图书馆在网上的电子版《联邦论》,发现与之前阅读的Rossiter版本还是有点出入。为了方便读者了解到与《联邦论》针锋相对的观点,尹宣还把相应的反驳或者对应文章在文末用星号标注出来,方便读者查询,足见译者之用心。而且,我之前并不知道《联邦论》还有现代语言的“翻译版”,看到尹宣提及,连忙去找玛丽·韦伯斯特(Mary E. Webster)编的《联邦论:现代语言版》(The Federalist Papers: In Modern Language: Indexed for Today's Political Issues)(1999年Merril Press出版)。但是正如尹宣所言,这个翻译版基本上是《联邦论》的缩写版,很多词语都被玛丽·韦伯斯特简化了,只留下大意,而且为了吸引现代的读者,玛丽·韦伯斯特在书中加入了大量的现代例子,比如克林顿被弹劾等等,时事性比较强。该书顶多只能帮助读者了解一个大概。如要了解《联邦主论》的精妙之处,那还是需要阅读原著。

        尹宣的这个译本,音韵感很强,句子短,符合汉语的写作习惯和音节,节奏铿锵有力,如果拿来做演讲或朗读,定会朗朗上口。我们可以拿一句来作对比。全书第一篇的第一句话,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程逢如、在汉、舒逊的译文(以下简称“程等译”)是:“对目前邦联政府的无能有了无可置疑的经验以后,要请你们为美利坚合众国慎重考虑一部新的宪法。”而尹宣的译文(以下简称“尹译”)是:“目前还在残喘的联邦政府,已经施政乏力,大家的体验,无可怀疑。现在,请大家来研究一部新宪法,以便建立美利坚联邦。”如果我们对照英文原文,就可发现这两种译文的差别以及尹译令人拍案叫绝之处。这句话的英文原文是,“After an unequivocal experience of the inefficiency of the subsisting federal government, you are called upon to deliberate on a new Constitution for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可以看出,程等译“吃”掉了一些词语,比如,原文中“subsisting”就没有翻译出来,而尹宣则巧妙地把它翻译成“残喘”,非常传神、贴切。而且,程等译追求更多的是与原文匹配,因此,原文如何写,译文就如何翻,汉语的节奏感和音韵美基本上付之阙如。程等译把“experience”翻译成“经验”,基本上是照搬该词的字面意思,没有看到这个词既可以表示“经验”,也可以表示“体验”,因此尹宣的翻译就能够根据原文的意思,按照汉语的表达习惯来进行翻译。这离不开译者下大量功夫去理解和吃透原文。

        但是,比起追求“信”的程等译文,尹宣在追求“达”和“雅”的过程当中,往往会偏离“信”的这一基本要求。我们倘若对照英文原文和译文,就能发现这个问题。尹译在一些小词上面往往不够精准,比如,第二段第二句话,“our true interests”被翻译成“自身利益”,颇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程等译是“我们真正利益”,就贴近原文的意思,“我们自身利益”与“我们真正利益”,还是有差别的。“自身利益”可以被解读为是“私人的利益”,而“真正利益”可以从更广的范围以及公共的角度进行解释。因此,在此处,虽然仅一词之差,但是读者阅读中体会到的意思可能会相差十万八千里。另外,第一篇从第五段开始,尹译中经常出现“政府有权有效”这一词汇,总共出现四次。如果我们对照英文原文,会发现,各处的原文表达不一,分别是“the energy and efficiency of government”、“the vigor of government”、“the firmness and efficiency of government”、“energetic”,实际上,汉米尔顿在这里要表达的是“政府的活力和效率”,如果翻译成“政府有权有效”,那就是“政府的权力和效率”,与原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第二段最后一句话还出现了较大的翻译失误,英文原文是:“The plan offered to our deliberations affects too many particular interests, innovates upon too many local institutions, not to involve in its discussion a variety of objects foreign to its merits, and of views, passions and prejudices little favorable to the discovery of truth.”尹译是:“如今提交我们讨论的宪法,影响许多人的具体利益,改革多种地方建制,讨论过程中,难免涉及与宪法有关的诸多话题,涉及与寻求真理相关的观念、激情和偏见。”而程等译是:“提供给我们审议的那个计划,要影响太多的私人利益,要改革太多的地方机构,因此在讨论中必然会涉及与计划的是非曲直无关的各种事物,并且激起对寻求真理不利的观点、情感和偏见”。对照尹译和程等译,我们可以发现以下这些不同:(1)“a variety of objects foreign to its merits”,尹译是“与宪法有关的诸多话题”,而程等译是“与计划的是非曲直无关的各种事物”,这两个译文出入很大,一个是说“与宪法有关”,而另一个是说“与计划【此处计划指的就是宪法】是非曲直无关”。我们参看英文原文,可以揣摩一下汉密尔顿的意图。之所以用了“foreign to its merits”,就在于汉密尔顿也意识到,在全民讨论宪法的过程当中,许多与宪法本身的价值辩论无涉的话题,都会被牵扯进来。所以,这里汉密尔顿要表达的意思,是说与宪法无关的事物,都会被牵涉进来加以讨论,英文原文的外延,明显比尹译中“与宪法有关的诸多话题”要大得多,因此,程等译较为准确。(2)“passions”翻译成“情感”还是“激情”?尹译基本上把“passions”都翻译成“激情”,而程等译则是“情感”。根据《韦氏词典》的解释,passion做复数(即“passions”)时,意为与理性(reason)相对应的“情感”(emotions)或者“感性”,乃是从柏拉图“理性-感性”二分的哲学传统而来。中文中的“激情”,则是褒义词。因此,窃以为程等译的“情感”更准确。(3)对于“views, passions and prejudices little favorable to the discovery of truth”这一句原文,尹译与程等译又出现很大出入。尹译是“与寻求真理相关的观念、激情和偏见”,而程等译是“对寻求真理不利的观点、情感和偏见”,一个是“相关”,一个是“不利”,含义有天壤之别。参照原文,哈密尔顿的意思是,在讨论中涉及的诸多观念、情感和偏见,对寻求真理而言不利,换言之,这些观念、情感和偏见会阻碍我们寻求真理。尹译基本上没有把这个意思翻译出来。这三个地方,是尹译中的较大失误和硬伤。

        因此,尹译虽然达到了“达”和“雅”的程度,但是“信”却有所偏差。读者在阅读的过程当中,虽然可以体会到译者在追求音韵感上的良苦用心,但是,如果要做学术研究,则必须参看原文。《联邦论》的85篇文章,虽然是战斗檄文,由于是写给“民众”看的,故而带有一点文学色彩(这一点可以从其“启蒙风格的华丽辞藻”看出来),但是,《联邦论》以其精密的逻辑、严谨的行文、克制的情绪,又是学术著作中的精品,难怪有人称其为堪与亚里斯多德《政治学》相媲美的经典之作。对于这样一个介于文学作品与学术作品之间的著作,译者会处于两难的境地。一旦过分追求与原著相一致,则可能失去文学的活泼和语言的美感;倘若一味追求音韵,则又可能与原文隔了十万八千里,令读者摸不着头脑。翻译中的“信”与“达、雅”之间的纠缠,也就是意译与直译之间的衡量,困扰过诸多大家和学者。如果从语言的角度来讲,译者偏离了“信”,则会造成“作者之死”,译者借作者之口表达他/她自己对于文本的理解,在这个过程中,读者根本没有办法接近作者要表达的原意。另一方面,如果译者过分追求“信”,则会造成“读者之死”,因为语言之间结构、表达和思维方式的不同,过分追求贴近原文则会造成晦涩的译文,而令读者难以读懂。译事艰难,挑错容易,做起来不容易,因此,我虽指出了尹译的若干不足,但这里必须对译者翻译此书而付出的努力及其取得的成就表示十分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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