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三十六岁之前，陈先生对父亲最深的记忆，是儿时父亲从城里回家带来的稀罕零食，这几乎是整个童年的期待。三十六岁之后，医院无菌仓内，一袋印有父亲名字的淡红色血袋成为更深刻的存在。那年，陈先生被诊断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父亲用一袋血把他从生死线上拽了回来，“生了你，养了你，还得救你。”如今，闯过重重“难关”，陈先生感慨，“种子嘛，又活了”。

    2022年的清明节，成为陈先生的人生分水岭。和往年一样，他回老家扫墓。但这次却感觉“干不动活，铁锹都举不起来，整个人软得不行。”一旁的亲戚察觉异常，劝他尽快检查。血常规结果一出，医生就让他赶紧转往上级医院。临汾的医院出具的诊断书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几个字打破了这个小家庭原有的平静。

    陈先生原本在县城经营一家餐饮店，妻子在当地企业工作，大儿子刚上初中、小儿子读着小学，父母退休后偶尔帮衬——生活虽谈不上富庶，却也过得安稳。餐饮业的辛劳不言而明，三年间陈先生从早到晚，几乎没怎么休息。

    短暂的慌乱之后，陈先生一家很快冷静下来。“既然发生了，就全力找医院去治。”他们决定前往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液科求医。血液科主任医师张圆圆教授从事血液病诊疗近二十年，经她诊断，陈先生罹患Ph染色体阳性的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根治的方式。这种治疗方案是通过将健康供者的造血干细胞植入患者体内，重建其受损的造血与免疫系统。“这种方法复发率较低，长期生存率更高。”她补充道。

    经配型检测，陈先生的父亲与堂兄符合移植条件，而医院更倾向直系亲属。选择再次摆在陈先生一家人面前。陈先生心情复杂：“父亲已经六十岁了，身体能不能扛得住？我真的不忍心再让他受罪。”

    父亲对陈先生的影响很深，他早年在地质队工作，回家次数寥寥。每次却总不忘带回几包方便面——在那个物质尚不丰裕的年代，这成为孩子们最期待的礼物。“别的小孩都没有，这可是班上的稀罕物。”说这话时，陈先生仍难掩得意。

    后来陈父为照顾家庭，调回县化肥厂。下岗后，他靠电工手艺扛起生计。“我爸虽然话不多，但对下一代的付出，总是尽其所能。”这份父爱早已深植在陈先生的心中。

    经全面评估，医院确认父亲身体状况符合移植条件。移植前一周，父亲住在医院附近的出租屋，每天前往医院打动员针，以促进造血干细胞释放。“肯定腰酸，肯定难受……心疼老爹，不想让用。”陈先生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复杂心绪，陈先生的身体就迎来了移植仓内“预处理”的考验——高烧、呕吐、剧烈腹泻与全身关节疼痛侵袭得毫不留情。“整个人像被彻底打垮了，膝盖不知道往哪放，脑袋烧得一片模糊。”

    直到2022年8月22日，无菌仓内，护士把一袋淡红色的液体挂上了陈先生身旁的输液架——那是供者的造血干细胞混悬液。透明袋子上，清晰地印着父亲的名字。“看到那么一小袋子，上面是我爸的名字，我就知道我能活了，种子嘛。”完成回输的当天，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回输父亲的造血干细胞……期待以后的每一天。

    如今三年过去，陈先生在山西老家过着平静充实的生活。

    陈先生的经历是万千造血干细胞移植患者的缩影。目前，我国的造血干细胞移植患者每年已超一万例。陈先生至今记得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液科、北京大学血液病研究所副所长张晓辉教授那个生动的比喻：“我们医生就像农民，要帮你把地刨开，把种子种下去，不仅要让它发芽，更要守护它成长。”这颗“种子”正是回输的造血干细胞。

    （央视网 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