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衡：“我依然是个老学生”

    4岁习字、6岁刻印、35岁学画，在郑竹友、方介堪、谢稚柳、陆维钊等师辈的教诲下，韩天衡已是我国当代颇具影响力的复合型艺术名家，获得了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西泠印社终身成就奖、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榜首）等。然而，他始终孜孜以“学”，艺术只有入门没有毕业，“我依然是个老学生”。

    致敬他八十载孜孜矻矻的艺术求索，“长绳系日——韩天衡学艺80年回顾展”在绍兴兰亭书法博物馆展出后，日前移师上海韩天衡美术馆，以“双城记”的独特形式推动长三角文化交融。

    “知不足，再努力”

    37℃的高温天，韩天衡还穿着薄外套。大病初愈，身体依然虚着，久坐对他亦是挑战。家属一再叮嘱一个小时之内完成采访，但说到挚爱的艺术他便刹不住车。话匣子从本次展览的主题开始——“我已经85岁了，近些年身体一直不好，老天厚爱，挺到了现在。在给展览取名的时候，我想到了晋人傅玄《九曲歌》里面的四个字‘长绳系日’。到了晚年，我还是要想办法用根绳子把这个太阳拴住，‘知不足，再努力’，期待再求点进步。”

    为此，韩天衡为展览构思了“长绳系日”大型艺术装置。装置以他手书草篆“长绳”二字为视觉核心，麻绳盘曲组成书法线条，其缠绕的肌理模拟了书法中“屋漏痕”的自然苍劲，使平面的笔墨在三维空间中延伸出立体的韵律感。一麻绳自笔画上延至装置顶端，盘结成一甲骨文“系”字，其结构如印章布局般疏密有致，在虚实之间形成篆刻般的空间张力，紧紧托住“太阳”。

    上古传说里太阳上的“三足乌”经过艺术重构，采用韩天衡独创的“韩鸟”造型。这是他从生活中汲取养料创造出的超越自然形态的艺术形象。“我在10平方米的房子里待了14年，好不容易有了5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刚搬进去不久，有人家装修在楼道上洒了一滩油漆，那个形状很有意思，像一只抽象而有精神的鸟。于是，我将书法线条的韵律美与篆刻构图的块面感融合，琢磨出这种三角形的人称‘韩鸟’的造型。”

    韩天衡一直是以审美的眼光来观察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在温州当兵期间，看到瓯江上渔民摇橹的手法，将其移植到刻印运刀技法上，运动的线条使作品变得生动而飘逸。泥水匠挥臂刷墙时，泥水溅到墙上的自然痕迹，让他感悟到了竹叶劲挺的峻美。“有人说我画竹有特色，诀窍就来自这里——画的时候竹叶不是手腕手指发力，而巧用手臂把它甩出来。”

    韩天衡的学艺生涯，离不开名师教导。方介堪的“不要学我，要学秦汉印”，方去疾的“你可以变了”，陆维钊的“不能求急于成就”，谢稚柳挂在嘴边的“多读书”……韩天衡始终铭记于心，感恩不尽，从他们身上学手艺，也学为人。“我还有很多老师，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给过我很多帮助。我取得的一点成绩，得益于他们的无私指导。”作为对恩师们悉心教诲的报答，他从近60年前开始义务收徒教学，如今学生遍及海内外，不少在篆刻、书法、绘画、印学研究方面颇有成绩。

    守正创新，探索不停歇

    一路走来，韩天衡得到过很多的表扬，也受到过严厉的批评。15岁那年，有位师辈直接对他说：“一看你的作品就知道你的寿命不长。”“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但是我没有气馁，而是认真自查自纠，奋发努力。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把作品拿给这位师长看，他态度180度转变，给我一顿表扬。”

    这给了韩天衡一生的启迪——要经得起批评，吸收里面有用的、有益的东西。他后来写过一篇文章，名字就叫《感恩批评》。“搞艺术的人，要始终在批评当中前行。所以，直到现在，人家骂我骂得很厉害，甚至带有偏见跟情绪，我也不在意，而是关注批评里面有助于我艺术提升的内核。”韩天衡笑言，“大概是因为我能正确对待批评，闻过不愠，所以也活到85岁了。”

    韩天衡对自己的艺术探索始终有三个要求：雄、变、韵。其中的“变”指艺术创新，须区别于古人、他人和故我。他爱画荷花，但不同于很多人只关注荷花的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他更观察和发现了荷花精神的刚毅。“光照越强烈、温度越高，它绽放得越灿烂。过去文人都歌颂梅花不怕寒，在我看来荷不畏暑，与梅同格。”荷花在韩天衡的笔下热烈、刚毅，独具风神。

    “传统万岁，创新是万岁之上加一岁。”这是韩天衡获得不断突破的重要动力。他认为，新时代艺术创作应守正创新，立足传统，借鉴外来，体现中国特色。从中国古代汉字“会意”造字法获得灵感，最近七八年他又在探索前人未及的“会意印式”，从形而上的切入点作篆刻创新的尝试。以本次展出的一方《心畅》印章为例，“心”字大概就占了1/10的位置，“畅”字右边的几根线条占掉了整个印章的一大半，尽量让其展开飞扬，以此表现“心畅”情感的充分释放。

    “老不是问题。不想学习才是问题。”韩天衡说，年纪大了，游山玩水成了奢望，看似是一种损失，但它也带来了很多好处，比如，可以推掉很多不必要的应酬，静下心来思考一点值得探索的问题，“没办法，从小就一天到晚写写画画，这是刻进骨髓里的一辈子的习惯了。”

    （《文汇报》8.29 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