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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5年08月16日 星期六

    有风的地方

    《 文摘报 》( 2025年08月16日   03 版)

        ■牛 斌

        少时,我常随父亲奔波于各个大戏台上。华中平原素有“无戏不村”一说,“请得起、请得来、请得早”又隐含着一个村庄的实力。这和村里第一家盖三层小洋楼的意义大抵相同,主人的邀约和客人的惊叹都是真实的,但各有心思。请戏多在冬春时节,因为秋收时忙,夏季酷热,寒冬里找一个暖阳天,棉袄里袖着手听戏也惬意,但总归无法和春天听戏比,《黄帝内经》里说的春三月“广步于庭,披发缓行”一致,这又和我们说的“踏春”遥相呼应。东南风的吹向有着很长的甬道,惊蛰,春分,谷雨,万物都在生长时,如果再适逢庙会,谁能拒绝去听一场百转千回的戏呢?

        我常常躲在戏台的帷幕后面,掀开半角去瞥。帷幕大抵有两个,一个写着“出将”,另一个写着“入相”。这是戏曲里王侯将相逐渐归化的雅称,其实就是出场和退场。我自是躲在“出将”的幕后,这里离父亲最近,他调试二胡的每个弦音我都听得清楚。或者咳嗽。父亲咳嗽一下,我就觉得他知道我在偷看。我一直觉得戏台上有很大的风,掀开的帷幕放下后会来回摆动数次,每一个缝隙间似乎都有风。

        我听不懂戏,以看热闹居多,但很多细节和对白又都记得清楚,甚至在多年后这些东西都会反刍。

        有一回戏班唱的是《苏三起解》。唱青衣的是戏班子里最好看的姨娘,她从我身边踉跄着被父亲的二胡声呼唤出去,那也是一阵风。帷幕缓缓掀开,戏台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却都止住了声。紧接着是板胡、琵琶、笙的和鸣。苏三戴着鱼枷颤颤有词:“苏三离了洪洞县……”

        我对这段西皮流水颇有研究。这是冯梦龙《警世通言》里的一卷,尽管文章里没有明确提及季节,但从故事的走向来说应该是在春天。这也是乡野戏台最爱看到的,春风一吹,从寒冷的沉冤昭雪开始融化,除了唱词还有共情所归。

        遗憾的是这些唱念很快戛然而止。因为只记得这一句,像是这么多年我都还把苏三留在洪洞去太原的路上。有几次我尝试静下心来缝补流逝的未知,但未知的塌陷却变得更大:离开洪洞的不仅是苏三,竟还有我的先祖。

        当年,先祖从山西洪洞出发,沿着蜿蜒的黄河古道从西北走向东南,东南不仅是风,更是风调雨顺,是富庶的象征。他们出发的时节应该是在秋天,因为只有秋收后才有足够的食粮支撑人们走得更远。到了近冬,走不动了,就按照姓氏建村,从大牛庄开始,小牛庄、张庙村、牛圩子,故乡的每一寸土地里都带着迁徙的气息。

        先祖们环村开河挖沟,翻将上来的泥土变成河岭,也成了故乡底色的一部分。为了节省肥沃的土地,他们又将祖林建在河岭上。有一天,父亲的名字也被刻在石碑上了。当我转过身,意识到当年那些戏台上的风正是从我脚下吹过去的,这种空间上短暂的自我对视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失去。

        而这些风穿过原野,像我当年掀开了帷幕的一角,在故乡的一声声唱词里,风是抵达,是守护,也是归宿。

        (《解放日报》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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