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与“再教育”的部队农场告别,从盘锦来到北京。种了两年多水稻,满脑子都是插秧、除草、施肥、收割,冷不丁调进外事单位,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又陌生。如何开阔眼界、丰富知识、积累经验,成为当务之急,但没有人手把手教,只能多观察、勤摸索、常体验。我发现中日两国许多敏感、微妙的现实问题,必须沉潜到史书中,才能厘清来龙去脉,所以在搜集与日本有关的资料的同时,对中日近现代关系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81年春,我与两位作家到北海道采访,归国前在东京小住。日本友人古川万太郎将他的新著《日中战后关系史》送给我,该书以政治、经济为主线,兼顾外交、文化、科技、体育等,描绘了战后两国关系的发展变化,资料翔实,脉络清晰,立论公正。我当时就想把它翻译出来,如此既能为从事中日交流工作的新人解燃眉之急,也能为研究中日关系史的学者提供一家之言。
古川先生是我所敬重的为中日友好事业不辞辛劳、四处奔波的社会活动家。他不仅著书立说,仗义执言,而且身体力行,“我写书不是为了出名,更不是为了赚钱。我只是想用史实告诉人们: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忘记或歪曲历史,都是可悲的、危险的。”他在《致中国读者》中一针见血地说,“回顾历史,我们发现,从日本战败到与中国恢复邦交,竟相隔二十七年,而缔结和平友好条约,竟相隔三十三年!为什么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呢?虽然有国际障碍等各种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也是日本人民感到极为遗憾的,就是日本的领导人,对于两国间不幸的历史事实——日本对中国的侵略,缺乏正确的认识。”
大概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我终于译出初稿。寄给出版社时,责编李凡先生建议加一篇序,我马上想到了刘德有先生。1971年,德有先生在日本担任常驻记者,就和古川先生相识;况且,他们俩都是战后中日关系发展变化的亲历者,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好恶。德有先生为作序的不二人选。
我本想当面求序,但打电话时得知德有先生不在,便写了一封信,送到孑民堂(蔡元培纪念堂)的办公室。当我走出红漆大门,有点惶悚不安:事先没打招呼,这不是搞突然袭击,强人所难吗?
在日语翻译界,刘德有先生的名字如雷贯耳,无人不晓,多次为领导人当翻译。我认识德有先生,是他到文化部任副部长、主管对外文化交流工作以后。当时,中国作协与文化部同在沙滩北街2号办公,而中国作协的外事工作由文化部代管,来访的日本作家中有不少是德有先生的老朋友,我就带他们去孑民堂见他。
德有先生没有怪罪我的唐突,很快就将序写好。他在序中说:“他以一个政治记者的敏锐,以日中友好社会活动家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来研究现实、研究历史,目的是让人们重视历史的经验,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两国人民的友好关系,为日中两国世世代代友好下去而努力……我看到了一位从事日中友好事业的朋友火热、真诚的心。”
从那以后,我和德有先生熟络起来,经常互通电话、书信、短信。他很勤奋,公务之余,笔耕不辍,每有新作出版,都不忘送给我。他的《现代日语趣谈》和《战后日语新探》,是探索语言的书,影响很大。
德有先生虽年过九秩,依然辛勤笔耕,不断有新作问世。鉴于他为中日两国文化交流作出的巨大贡献,2018年,中国翻译家协会授予他“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说他是“学者中的学者”“专家中的专家”,当不为过。
(《北京晚报》6.30 陈喜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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