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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米歇尔·黎文权
一次“绿色的休息”，哪怕只有几分钟，哪怕只是看看窗外的绿色或贴在墙上的自然景观海报，也足以产生有益身心的效果。其背后的原因，总体来说就是：人类曾经长期生活在自然环境中，后来才逐渐与它疏远。人有着对自然的本能渴望。
森林带来的平静感源自我们大脑中最古老的一部分，即自主神经系统，也被称为植物神经系统。它不受我们的意志控制，负责调节机体的生命活动。这个系统由两大分支，即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构成。
当人处于恐惧、愤怒或感到压力时，交感神经系统被激活。它刺激位于肾脏上方的肾上腺，向全身释放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和皮质醇，为身体提供行动所需的能量。此时，大脑处于警觉状态，随时准备战斗或逃跑。
相反，当人处于休息状态时，副交感神经系统能够让机体的生命机能得到恢复。它指挥身体降低心率、放缓呼吸、降低血压。正是在副交感神经系统的作用下，人们才能够在行动后放松、消化乃至入眠。
正是通过自主神经系统，森林对人体的健康产生了强大的有益作用。当人们身处森林中时，副交感神经系统被激活，身体的生理活动整体放慢，整个人逐渐平静下来，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感受到一种焕然一新的舒适感。仅仅一次森林漫步就具备这种魔力——使人平静下来，减缓呼吸的节奏和心率。
近期的研究还表明，这些作用在老年人群中尤为明显。在一项针对45-86岁人群的研究中，研究人员为受试者配备了心脏活动监测设备。在森林中漫步后，数据显示，他们的心率和血压显著下降。
此外，森林的空气中富含一类特殊的有机分子，即植物杀菌素，它是树木释放到空气中的有机化合物的混合体，其主要作用是保护植物免受有害细菌或真菌的攻击。这种气味对人类同样有益。
厨房里的很多食材都含有植物杀菌素。例如，大蒜中就含有一种非常强效的植物杀菌素——大蒜素，它的特点是气味浓烈且对细菌有很强的抑制作用。更通俗地说，植物杀菌素的气味就像一种温和的抗生素。因此，把林中漫步视为一种“天然抗生素疗法”也并非夸大其词。
但这些气味的影响比想象中更为深远，原因很简单：人的嗅觉中枢在解剖上与大脑的情感中枢，尤其是与一个名为杏仁核的脑部组织非常接近。正是在这一部位，大脑在气味、情感与回忆之间编织了强大的联系。当我们闻到愉悦的气味时，带来宁静和幸福感的神经回路就会被激活。研究表明，一些气味如松树、雪松或柏树的气味，对幸福感有显著影响，甚至能缓解心理或精神疾病患者的症状。
森林的芳香气味还对免疫系统有益处。科学家曾研究植物杀菌素对一类参与免疫防御的白细胞的影响。这类白细胞被称为自然杀伤细胞（也叫NK细胞），因为它们能够识别并杀死病变细胞，如癌细胞或感染病毒的细胞。在该项研究中，研究人员让受试者每天在森林中散步约6小时，并在散步前后对其血液采样。结果显示，仅仅过了两天，受试者血液中的NK细胞数量就增加了50%！更令人惊喜的是，这种增长在一个月后仍然明显可测。
值得注意的是，自然还能作用于反刍心理，即反复回顾负面事件的习惯。负面想法的精神入侵有时会持续几天几夜。在极端情况下，顽固的念头会变得非常严重。精神科医生称之为广泛性焦虑症，它是某些精神疾病（尤其是抑郁症）的一种已知表现。
研究人员发现，一次约1小时的森林漫步可以显著减少这种反刍心理。科学家将受试者分为两组，一组沿着一条车来车往的高速公路行走，另一组在一片点缀着橡树和灌木丛的草地上散步，两组均持续90分钟。随后受试者完成一份自我评估问卷。结果表明，在自然中漫步的受试者，心情普遍比在城市中行走的对照组要好！这一发现也得到了其他多项研究的证实。
但研究人员们没有止步于以上观察结果：他们扫描了受试者在散步结束后的大脑并注意到，当受试者在自然环境中行走后，其大脑的某个区域活动减少了，这个区域就是前扣带回皮质。在那些有反刍心理和行走于城市中的人身上，这个区域表现为过度活跃。森林漫步正是通过降低大脑这个区域的活跃度来抑制焦虑和强迫思维。
对这一现象是否还有更好的解释？早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密歇根大学的研究员蕾切尔·卡普兰就给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她提出，森林景致以一种温和且不易察觉的方式吸引人的注意力，从而使人摆脱了那些挥之不去的想法。这种吸引注意力的方式不要求任何精神上的努力，因为所有不可预测的细微变化，像树枝在风中的摆动、树叶颜色的变化，抑或是风的呢喃，都会自然而然地吸引人的注意。此外，这些自然刺激的强度较低，让人的感官得以放松，构成了所谓的“恢复性微观体验”，有助于恢复人的注意力。由此，我们便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森林浴可以成为治疗抑郁症的一种手段。
归根结底，大自然能让人面对真实的自己。在一片安静的森林中，我们能发现和听到被日常喧嚣和琐事淹没的思绪和感觉。支持这一观点的现代科学不过是重新发现了古人早就知道的好处。
（《大脑与自然——为什么我们需要世界之美》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2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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