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岳阳楼虽以“楼”名,实际是一处衙署园林。当时,朝廷把营建、修缮衙署及附属建筑纳入官员课考的范畴。地方州郡长官往往在到任一年左右开始营建衙署园林。重修岳阳楼就是在滕子京到任的次年,他“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楼成,极雄丽”。滕子京与宾客时常登临,“太守凭轩处,群宾奉笏陪”。因此岳阳楼具有衙署园林的特征。岳阳楼落成后,滕子京请范仲淹撰写记文,故《岳阳楼记》当属衙署园林记文,具有衙署园林记的文体特征。
《后山诗话》记载,尹师鲁(尹洙)评《岳阳楼记》乃“传奇体耳。《传奇》,唐裴铏所著小说也”。此论传播甚广。那么,《岳阳楼记》一文在哪些方面有“传奇体”的特征?
其一,内容的生成:因述成文。唐传奇大都有一段文字交代写作缘起,有的放在开头,有的放在结尾。至少在形式上可以认为,传奇的生成方式是先讲述,后记录成文,传奇对志怪小说搜奇征异、据传闻以实录的写作方式仍有继承。而请他人撰写衙署园林记文,园亭主人要绘成园林图,附以书信介绍具体情况,再请人据以撰文,也近似先述后记的情形。
其二,行文的笔调:对语说景。这里的“对语”有对话、对偶两种意涵。首先,“对语”指对话、交谈。石昌渝认为唐代传奇小说“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视为是有识之士在‘沙龙’里讨论当时社会问题的记录”。传奇的行文有很明显的对话、讲谈意味。而衙署园林记文也隐含着园林主人与撰文者之间的对话,请人撰写记文时除了有园林图、书信作为参考,有的园林营建者还会亲自登门向撰文者详细介绍解说。记文是以对话为整体语境的。同时,园林记文在揭示具体景观命名的意涵时,则往往直接记录主人与宾客或作者的对话。所以,“用对语说时景”之“对语”,应有对话之意。《岳阳楼记》先言“属予作文以记之”,接言“予观夫”“览物之情,得无异乎”等处都有明显的对话语气。其次,“对语”也含有对偶的意义。如刘知几《史通·杂说下》:“平头上尾,尤忌于时;对语俪辞,盛行于俗。”其中“对语”即指骈偶之语辞。《岳阳楼记》写阴晴、悲喜的两段,不仅每段内部多用四字骈句,语词工整,两段文字对照也是整齐的。
其三,文体的包容:文备众体。《云麓漫钞》卷八载“温卷”,谓“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即认为传奇小说融合了史传、诗赋等文体。石昌渝认为,“唐代传奇小说继承史传的呈现式叙事方式,有概述,同时也有场景”,又在叙事中插入诗赋,用以人物言志抒情、绘景状物、暗示情节的某种结局、评论。《岳阳楼记》也兼容了记叙、赋景、议论。“若夫淫雨霏霏”和“至若春和景明”引起的两段文字,是赋体写景,以四字对句为主,景中寄寓迁客骚人之悲喜,只是为“生起‘古仁人’此一段正论”。
其四,记述的角度:第一人称。《岳阳楼记》采用第一人称“予”,且不交代撰文时所处的实际地点,造成作者登临游观的假象。这种写法是园林寄题写作的共性,与传奇也有相通之处。唐传奇“特别创造了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叙事方式”。这一叙事方式是通过“我”叙述自身经历的事件,以及事件进程中自身的认知。即便是采用第三人称叙事的传奇小说,在交代故事来源时仍然转换为第一人称,以增强故事的可信度。另外,《岳阳楼记》开篇交代写作缘起:“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时间、地点、人名、事情都记得真真切切。
(《苏州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2期 李山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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