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美
村口老张家的枇杷树又黄透了。
老张佝偻着背,颤巍巍架起竹梯。老伴儿戴着蓝布袖套,把旧床单四角系在竹竿上,做成简易的兜子。“当心点,别摔着。”老张伸手够最高处那串果子,枯枝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惊得在树下张望的孩童们齐声提醒爷爷要当心。
摘枇杷是全村的事。张家儿子媳妇在外打工,左邻右舍都来搭把手。王婶带着自家的竹匾,李叔搬来长凳,就连平日里最安静的聋哑人陈伯也比划着手势要帮忙递筐子。孩子们蹲在树根旁,专捡熟透坠落的果子,把烂掉的果肉抠掉,剩下的果核偷偷塞进口袋,说要种出自己的枇杷树。
有个叫小虎的孩子,总爱和小伙伴们比赛,看谁能捡到最大、最圆的枇杷。有一回,他为了够到卡在树杈间的果子,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儿,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揉着屁股,张开缺了门牙的嘴跟着笑。还有几个胆大的男孩,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爬上树,坐在枝间晃悠,一边吃着枇杷一边朝树下的人炫耀,少不了被自家大人一顿呵斥。
金黄的枇杷堆成小山,老张执意要分给全村的乡亲。他用旧报纸把果子一颗颗隔开,装进皱巴巴的塑料袋,拄着拐杖挨家挨户送。赵家媳妇坐月子,他特意挑了最甜的;孙家小孙子咳嗽,他连皮带核包了一包,说煮水喝管用;就连村头流浪的老黄狗,也能分得几颗摔烂的果子,摇着尾巴吃得欢快。
傍晚时分,炊烟升起。张家院里飘出熬枇杷膏的甜香。第二天,张家门槛上放了几个洗净的玻璃罐——都是邻居们送来等着装枇杷膏的。有时邻居们也会送来一些自家种的蔬菜,或是刚蒸好的馒头,说是换枇杷膏。老张嘴上说着不用,心里却暖烘烘的。
岁月在枇杷树的年轮里打转。树越来越粗,老张的背越来越弯。可每年枇杷黄时,村里依旧热热闹闹。
今年的枇杷又熟得早。老张照例把果子分给大家,只是这次,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是隔壁村修路暂住的工人。起初,工人们路过枇杷树时,只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老张看出了他们的拘谨,主动招呼他们来摘果子。工人们捧着枇杷,拘谨又感激。老张笑着摆摆手,转身又去给他们拿刚熬好的枇杷膏。
一来二去,工人们和村民们渐渐熟络起来。休息时,工人们会帮着村民挑水、搬重物,村民们则邀请他们到家里吃饭。枇杷树下时常响起爽朗的笑声。
夕阳西下,满树的金黄渐渐黯淡。可村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就像把整棵枇杷树的光,都揉进了寻常日子里。“摘尽枇杷一树金”,金的哪里是果子,分明是这烟火人间里,最暖人的情谊。
(《河北日报》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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