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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5年05月14日 星期三

    “书中竟何如”:传统书仪漫谈

    《 文摘报 》( 2025年05月14日   08 版)

        图三:苏东坡《人来得书帖》(局部)

        图四:启功致傅璇琮、许逸民信

        图五:启功致刘石信

        图六:吴小如致刘石信

        图一:王国维赠谢国桢扇面

        图二: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旧时的书信在结构、行款、称谓及用语等方面都有一定的格式,这种格式雅称书仪,我们择其大要略作介绍。

        图一这个扇面,是王国维写来送给他在清华国学院的学生谢国桢的。谢国桢先生后来成为历史学家,他曾对此扇面回忆:“当先生写扇面时,将桢名后误写为‘兄’。……又返校园办公室用墨笔涂改‘兄’为‘弟’字。”

        按此记载,令王国维折返的是需要修改扇面称谓。扇面并非书信,但在落款称谓上与书信并无不同,所以我们可以拿来作例。按照后世的理解,这里存在两个疑问:首先,王国维生于1877年,谢国桢生于1901年。王国维是谢国桢的老师且年长24岁,为何在扇面中称谢为兄为弟,这岂不是将师生变成了平辈?这就涉及我们本次讲座的正题了:传统书信的书仪是怎样的。

        结构及行款

        结构是指书信的组成部分。书信的组成部分有多有少,大约包括称谓及提称语、颂词、启禀语、本事、结束、祝语、署押及日期等等。

        行款指的是写信人、收信人落款的位置、平阙和谦侧小书等。

        古人的书信,有的是写信人名字前后出现,没有收信人的名字;有的是写信人名字前后出现,收信人名字在后;有的是写信人和收信人名字都在后;有的是写信人名字在后,没有收信人的名字。

        这里我们以东晋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图二)为例:写信人的名字及谦敬语“羲之顿首”前后出现,收信人“山阴张侯”在后出现,而且是在下方。

        平阙,即信中提及收信人或自己有意表示尊敬的对象时要提行顶格另起,或空一字至几字书写。提行顶格另起叫“平出”,极尊者还可以提行高抬另起,高出行端一字称“单抬”,还有高出二至四字的“双抬”至“四抬”;空一字或几字的叫“谨阙”。比如宋人苏东坡的《人来得书帖》(图三),凡短行的下一行都属“平出”,我们仔细阅读可以发现,平出处都是提及收信人陈季常或其兄陈伯诚的。

        还有一种谦侧小书,即自称或称自己这一方的人要用比正文小一点的字靠右书写,以示谦虚自抑。图四是启功先生在我博士毕业前致友人傅璇琮、许逸民先生推荐我入职中华书局的信,其中第一页第三行“功”、第四行“刘石”、第二页第五行“不佞”三处五字的字体明显比其他字要小,而且偏在右侧,均为谦侧小书。

        称谓及用语

        前人书信中称谓的使用把握一个原则:称对方用敬语,自称用谦称,即所谓的外敬内谦。

        自称方面,除了不佞还有很多,诸如仆、愚、鄙人、在下、不才、贱躯、末学、后学等。

        称呼对方则多用大人、我公、我兄、尊兄、台从、台驾、大驾、高明、方家、阁下、至谊、手足、足下、老兄、尔、汝、卿、世兄、世讲等。

        此外还有切合收信人身份的各类充满艺术性的称谓,如同宗人称宗望、文坛旗帜称文旆等。

        传统书信的用语,我们还可以分类列举一些。

        提称语:膝下、膝前、几前、尊鉴、垂鉴、大鉴、赐鉴、阁下、勋鉴、钧鉴、函丈、坛席、文席、撰席、著席、砚席、双鉴、芳鉴、慧鉴、同砚、足下、有道等。

        颂语:为颂、为祷、为祝、为愿等。

        启禀语:敬启者、迳启者、敬陈者、谨启者、敬禀者等。

        结语:不一一、不悉、不具、不备、不赘、书不尽意、不尽欲言、临颖不尽、余容后叙、余容续陈、专此奉复、谨此奉闻、匆此布臆、敬申寸悃、不宣等。

        祝语:恭颂、即请、顺颂、顺祝、即候、此候、此请、顺致、谨颂、恭叩等。以上各词后面通常加上:近祺、日祉、时吉、时绥、起居安吉、行止佳胜、台安、大安、春祺、暑安、秋祺、冬安、新禧、春禧、年禧、岁祺、节禧、晨安、早安、午安、晚安、刻安、金安、福安、康安、钧安、崇安、履福、颐安、双安、俪安、俪祉、慈安、懿安、坤安、玉安、淑安、妆安、阃安、闺安、燕安、燕喜、研安、文安、吟安、道安、著祺、撰安、教祺、诲安、侍祺、编祺、政安、勋安、公安、筹祉、潭安、旅祺等。

        署押(即信末的署名)及谦敬语:某某再拜、百拜、谨拜、谨上、敬上、顿首、鞠躬、敛衽、叩禀、上启、启、手启、手书、手泐、白、字、草等。

        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称谓和用语,使用场合有的差不多,但多数是大不相同的。比如“膝下”用于给父母写信,“芳鉴”用于给女性写信,“诲安”用于给老师写信,这些尚可顾名思义;有些就不那么容易明白了,比如今人多用“你”“我”指代双方,用“您”字则更礼貌,而传统书信中很少用第一、第二人称代词,用了就嫌少文。如果用第二人称“尔”“汝”等字,不是写给子侄辈或情人,就是在写檄文了。

        还有一类看起来简单,用起来却容易错的。比如信末署名后的“手启”以及“手泐”(泐意为刻,引申为书写)、“草”等字,只能用于父母或长辈给儿女或晚辈写信,平辈间或晚辈给长辈写信可不能用。

        另外以我平时读前辈信札的初步感觉,前辈们对比自己年长七八岁往上的,多尊称对方“我兄”或“我公”。而“老兄”“仁兄”等尊称,以及“不佞”“愚”“愚夫妇”“仆”“鄙人”“在下”“不才”“贱躯”等谦称,都要用于称呼比自己晚一辈半辈的对象,至少也得是平辈,若对长辈使用这些词汇,本是表达谦恭,不想反成失礼。

        更不易察觉的,还有语词含义和使用场景的变化。这里我们以“足下”这一常用的提称语(书信开头称谓后表尊敬的缀语)来看。《汉语大辞典》是这样解释这个词的:“古代下称上或同辈相称的敬词。”随后列举的语料也能够证明这一点,如《韩非子·难三》:“今足下虽强,未若知氏。”这是臣属用来称秦昭王;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足下昔称吾于颍川。”这是嵇康用来称朋友。清人梁章钜《称谓录》卷32还举过更多先秦至六朝的书证。宋人司马光《书仪》卷一中也说给尊官上书的起首语,“稍尊则云阁下,平交则云谨致书某位足下”。但是,我们却不能对“足下”的用法轻下结论,我们再以图五、图六为例:它们分别是年长我51岁、41岁的启功、吴小如两位先生用“足下”称我。旧学功底深厚且力倡“猪跑学”的启功先生,博学且素重文史涵养的吴小如先生,对这种书仪常用语是不可能用错的。这两则反例,只能说明辞书和工具书中的相关释义尚不够完整,“足下”的含义和使用场合,从某个时期开始已经发生了变化,从原来的下对上或平辈相称,变为长对幼、尊对卑、上对下的客气用语了。由此可见,留存至今的书仪文献,如唐人郑余庆的《大唐新定吉凶书仪》、司马光的《书仪》等,当然是研究书仪历史的重要材料,但我们从书本中求知的同时也要特别注意历史记载的固化和实际用法多变之间的不一致。

        明人陈第《毛诗古音考自序》中有一段讨论古今音变的名言:“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其实字音有转移,字义的变迁也是必然的事。比如“肮脏”一词,我们在东汉赵壹的《刺世疾邪诗二首·其一》中还能够看到“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此处的“肮脏”表达“高亢刚直”之貌,与“伊优”表达的“逢迎谄媚”之貌意义相反;但是到了元明时期的《荆钗记》中就出现了“若是亲娘在日,岂忍如此肮脏”的句子。“足下”一词也有类似的变化,它自先秦起,至少到宋代,一直用于下对上以及平交,不知在何时却转成上对下了。

        既然同一个词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用法,我们今天在仿效前辈书仪作书时应该以哪种用法为准呢?我曾就这一问题向中华书局编审刘宗汉先生请教。刘先生回答,明清之际书仪变化甚大,近现代以来以旧式书仪作书者,多遵循清代以来的书仪,我们在研读的时候不应该以清代以前的用法来质疑清代以后之所用,也不应沿用清代以前的书仪。吴小如先生有一篇《披书三叹》的短文,也表达过类似的意见:“这种礼节性语言,愈到明清以后讲究愈多,比古代用法更为严格。”现在看来不仅是用法严格的问题,还要注意词义适配性的变化。如今明清名贤书札影印出版不少,在座有兴趣的朋友去找来读,可以印证以上两位先生说法的准确性。

        现在,我们想要了解前人所用书仪,最好的途径就是从前人的书札中观其实例,细细体味。我们会发现,过去尊长称呼晚辈,多将对方抬高一辈,或者说将自己降低一辈。讲座刚开始我们所引谢国桢记述王国维所赠扇面,不管是先称兄还是后改为弟,都属此类用法。具体到称兄还是称弟,一般而言差别不大,但在特别讲究的前人那里,还是有不可不讲的差别——尊长称晚辈为兄,尚属保持一定的客套,略显生分;称为弟,则进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没有研究过王谢二位先生的交谊,不过单凭这一举动,我判断谢国桢一定是王国维非常亲近的一个学生,王国维一定觉得用兄相称与彼此的师生情谊不相称,这才必欲改之。同样的,平交而自矮一辈相称的情况在前人书仪中也极为常见。启功先生比民俗学家钟敬文先生小九岁,既为同事又是好友、近邻,为其书写寿联时却自署“后学启功”。这当然是对钟先生的真心尊重,却也未尝不是一种书仪。

        了解传统书仪的意义

        最后我们来谈谈了解、掌握传统书仪有什么意义。

        首先,中国是礼仪之邦,礼仪表现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这里所谈及的书仪,自然也属于中国传统礼仪文化的一个小小侧面。

        其次,书信是能够发挥特殊作用的一类文献,如果不了解传统书仪,就有可能读不懂这类文献。比如前面说过旧时写信人名姓和致敬语往往在首行,收信人名衔尊称却在末行,与今天正好相反。如果搞不清这一点,写信人、收信人都可能弄错。

        要注意的是,传统书仪中约定俗成的行款格式、语言词汇和表达方式,会被一定时段内的人们共同遵守,但既成套式,其原有的称扬、祝颂、思念、自谦等具体功能实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弱化了,不可过分当真。比如人们一般不会自称“笔墨恶劣”,却可以自然随便地说出“涂鸦”“覆瓿”,因为这些已经成为习惯谦辞套语,谁都不会以之为真;“久疏音候,时怀渴想”,说不定多少年没有想起过;“蒙惠宏著,获益殊深”,很可能连书的塑封都没有拆呢。这些例子和现象说明,我们在今天了解一下古代书仪,还是有必要的。

        (《光明日报》4.26 刘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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