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诗品·冲淡》云:“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这一对诗之平淡风格的意象式批评,全面揭示了古典冲淡或平淡之美的文化意蕴。诗人以虚淡之情直面真味之物,经由天工之巧而成神妙之作。
应而不藏的淡之情
淡情理论的奠定者为老子、庄子。《老子》二十章有言,“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面对盛大的礼仪与春日的美景,众人往往情不自禁,兴高采烈,而体道之人则淡泊宁静,不知嬉笑,不为所动。《庄子·知北游》云:“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庄子认为,山林水岸之美固然能使人产生情感愉悦,但这依然是一种“情随事迁,哀乐斯变”的短暂快乐。世人往往因看到美景而快乐,又因失去美景而悲哀,故其悲乐实是为物所停。因此,《庄子·应帝王》提出了一种新的应物方式:“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这种应而不藏的情感被老子、庄子称为“恬淡”。
真性自现的淡之物
以淡之情直观万物,不是对物的冷漠与贪婪,反而是对物的本真状态的发现与持存。《老子》十六章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庄子·应帝王》有言,“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虚静淡漠之情,剔除了主观情志对物的投射与偏好,使物的本来面目自在呈现。这种自相映发之物为天地之道神功独运的感性显现。《老子》三十五章云:“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庄子·刻意》有言:“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天地之道的运行乃不施人为的无言玄化,以一种淡而无味、淡然无极的状态存在。道的淡然性,使得显现道的物也本然地呈现为一种淡之物。故《庄子·天道》云:“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万物之本”的说法,意味着万物自身在本性上就是平淡的,而平淡之美的物象呈现就是要去发现与捕捉物的自然本性、真性。
自然天成的淡之技
要成就淡美之作,离不开技艺的介入。然而,平淡之美又是拒绝刻意雕削的。这就意味着,平淡之作实难造就,需要出神入化之技艺。
技艺的意义就在于将物、意、文(艺术语言)相贯通,实现艺术由构想到作品的传达。庄子用寓言列举了庖丁解牛、轮扁斫轮、痀偻者承蜩、津人操舟、吕梁丈夫蹈水、梓庆削木为鐻、工倕旋而盖规矩等体道者进行的高超技艺活动。这些技艺摆脱了外在的功利机巧,皆为顺应生命本性而发的鬼斧神工之举。
自由超越的淡之境
《庄子·天下》对老子赞美道,“澹然独与神明居”。《庄子·刻意》云:“虚无恬惔,乃合天德。”淡然之境,就是老子、庄子向往的人与天道相合的生命境界。《庄子·刻意》还强调,“夫恬惔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在庄子看来,恬惔之道既是天地的本原也是人之道德或体道境界的极致。人如果能止息于此恬淡寂漠无为之境,则能有所寄托,实现生命德性的整全与精神的圆满自足。可见,淡之境界最终的价值指向是一种自由超越的人生哲学。“人间有味是清欢。”在老庄精神的浸润下,平淡之美通向了一种清和微妙的人生况味。
(《光明日报》4.7 余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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