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与邓丽君

　　■李 娟

　　这是一个牧羊人爱上邓丽君的故事。

　　大约二三十年前，在新疆天山深处，有一个深山林管站。冬天大雪封山后，守林员需在那里独自生活一整个冬天。守林员耐不住寂寞，但是牧羊人不会。牧羊人一生中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与羊群为伴。于是守林员把这份工作托付给了一个牧羊人。

　　守林员给这个牧羊人留下了锅碗瓢盆米面油盐等一整个冬天所需的生活物资，另外还有聊作消遣的几本小说和一台录音机、几盒磁带。

　　哈萨克牧羊人看不懂汉语书，也听不懂汉语歌。但美丽的旋律却是大敞而开的门，不需要“懂”和“不懂”。于是这个牧羊人终日沉浸在音乐之中，他爱上了邓丽君。

　　是的，那几盒磁带里，有一盒就是邓丽君的专辑。

　　哈萨克族是一个热爱音乐的民族，几乎人人都是歌手，家家都有琴师。这个牧羊人之前所熟知的都是本民族传统音乐。哈萨克歌谣的发声一般用假声，明亮而悠扬。而邓丽君的嗓音却是真实而自然的气声唱法。这种声音仿佛将这个牧羊人心中一扇陈年紧闭的窗户猛地大力推开，他被深深征服。他感到这个美丽的女声像是俯在他的耳边对他倾诉最最甜美的、隐秘的、矛盾的情意。她的嗓音像是诱惑着他，又像是安慰着他。他过去短暂的生命里，从没有过这样美丽的体验。

　　在漫长安静的冬天里，那盘磁带被这个年轻人听了一遍又一遍。后来他决定学习这些歌。他反复倒带，一句句摸索歌词，将陌生的语言用阿拉伯字母拼注出来。冬天过去后，他便学会了那盘磁带里的所有歌。

　　春天，雪化了，牧羊人离开了森林，重新回到自己的羊群之中。但是，他的人生悄然改变。他的世界还是那么大，但是多开了一扇美丽的窗子。有一次，在一个迎接远客的宴会上，他自告奋勇为大家演唱了一首《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打动了在座的几个汉族客人。当客人知道他会唱十几首汉语歌，却不会说一句汉语的时候，更加感动。我猜，大约是为着这世上没有界限的渴望与寂寞吧。

　　忘记了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也不知道故事还有没有后续。但这样已经足够。

　　（《记一忘三二》花城出版社2023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