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庆
早上穿衬衣时,稍一使劲,袖子就裂了个大口子。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想找针线盒,然后再找块颜色相近的布,打个补丁就好了。这件衬衣是一个朋友十二年前送给我的,不经意间穿到了现在。我不介意穿带补丁的衣服,在里面谁也看不出来,扔掉了多可惜。
另外,这件衬衣跟着我十来年了,几乎跟我的身体融为一体,软软贴贴,舒舒服服,如今它破了就惨遭抛弃,那是寡情薄意,要不得的!
打补丁这件事情,母亲也曾说过我。过年回家,我问母亲要针线,母亲问我做什么,我说:“书包破了,想补一下。”母亲看看我那个破得不成样子的书包,惊讶地说:“都破成这样了,再买一个咯。”我说:“补补还能用。”母亲摇摇头:“何必费这么大劲儿,又不是买不起。”我说:“我倒不是舍不得买,主要是觉得太浪费了。”母亲笑了起来,感慨道:“你应该生活在旧社会。这么省吃俭用!”
虽然母亲如此说,但她自己其实也没好多少。有一回去她的卧室拿东西,她的床铺上叠的那一床薄被子,上面缀着一块大大的补丁。这床被子过去是我在大学里盖的,后来拿回家,母亲接着盖。我大学毕业都十来年了,这床被子居然还在用,着实让我吃惊。吃饭时,我跟母亲说:“不是有那么多好的被子吗,你为么不用?”母亲说:“哎哟,你们盖就好咯,我盖那个舒服!”我笑道:“你还说我,你自家不也一样吗!”母亲也笑:“你是年轻人,不一样。我一个老太婆,盖么子不是盖?不在乎这些的。”
我在乎吗?我也不在乎。衣能蔽体,看起来不邋遢就行了。跟朋友去专卖店,基本上五分钟就买好了衣服。不断地比对,不断地试穿,虽然也曾经这样做过,但终究是不耐烦。这方面,我特别粗糙,更别说有什么穿衣品位。母亲常说:“你是在外面闯荡的人,要穿好一点哎。莫抠手抠脚的。”我总说晓得晓得,但一直没有什么行动。有时候母亲看我做活动的视频,说:“你看你每次参加这些活动,穿的都是同一件衬衣”。我说:“每一次来的人不一样,他们发现不了!”母亲笑:“兴许有读者来好几次嘞?”我忙说:“没有这样的读者!你想多了。”
但当我要离开家时,我的行李箱里总有母亲偷偷塞进来的新衣服。我发现后,跟母亲说:“你莫乱买衣服咯。”母亲有点委屈地回:“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生怕我老年人眼光不好,特意让老板照着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来。”我叹口气说:“不是哩。我给你的钱,是让你给自己买衣服的。我的衣服我自己会买。”母亲反问:“你哪里买咯?”我咕哝道:“那你莫管。”母亲大声说:“我不管,有谁管?你要是穿个破破烂烂的衣裳出门,我看了心里过不去!”我没奈何,只好让母亲折腾去。
在房间里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针线盒,倒是看到了母亲给我买的衣服还闲置在衣柜里。这一次我把破衬衣放在一边,换上了新衬衣。衣服乍一贴着身子,生愣硬挣,略带刺激,一下子把我从一夜的混沌腌臜气中拎了出来,人变得清醒振奋,感觉一天会充满希望。走出门后,上地铁,挤公交,那份刺激感渐渐钝了,衣服变得妥帖熟稔,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人又一次堕入世间的尘埃中。它终究还是会穿破的,但在此之前,我与它还会好好相处很长时间。我会珍惜它,爱护它,毕竟那是来自母亲的心意。
(《暂别》 译林出版社202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