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林海雪原,它或是珍藏在童年卷边的连环画上,或是回荡在铿锵有力的京剧里,抑或是流连在改编的影视剧中。
大雪封山,疾风呼啸,带上一本曲波创作的《林海雪原》,搭乘岁月的列车,穿行在张广才岭腹地,在虎啸山林中感受“北大荒”又“荒”了,在神奇的黑土地上见证冰天雪地变成金山银山,我们走进了林海雪原。
冰封的黑土地
黑龙江省东南部是由张广才岭、老爷岭、太平岭和完达山等构成的山地,属于长白山系的北延部分,是《林海雪原》故事的主要背景,在今牡丹江市境内。影视剧和传说中的流放地“宁古塔”,多指宁古塔将军驻地,遗址位于牡丹江市海林市古城村,就在这个区域。
七八十年前的东北深山老林,苦寒绝非今日可想。“狂风卷来的暴雪,它的密度向来没有见过,空中几乎拥挤不下了,两人相隔三步的距离,这密雪就像一堵雪墙一样把两个人隔开,谁也看不到谁。天、地、空、雪,成了无空间的一体,小山沟填平了,百年的老树折断了腰,人在帐篷外甚至连几秒钟也立不住。在这里,人和雪花的重量几乎是相等了!谁也不敢说可以凭着自己的重量,而不会和雪花一样被大风刮跑。”曲波在《林海雪原》中的描写,是真实的情景再现。
记者多年前在牡丹江附近林区采访,尽管未见到当地人口中的“大烟炮儿”(又称雪风、白毛风),但那里的寒冷依然让人心有余悸。今天,我们在新闻中可见冻梨碎板砖、冻站立的裤子等奇闻趣事,但寒冷却是挥之不去的底色,冻得“冒白烟”的冰雾现象只有发肤可感。
就是在这片冰封的黑土地上,英雄儿女辈出。“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抗联将士们在缺衣少穿、食不果腹、血沃山河的悲歌中舍生取义、勇赴国难,书写了抗战14年的艰苦卓绝,“八女投江”中的冷云、“断首将军”陈翰章等抗联英烈就是牺牲在牡丹江市。
北国大地,千里冰封,山高林密。因此,过去的人们喜欢将黑龙江统称为“北大荒”或“林海雪原”。但是,钟情于《林海雪原》的读者,会一直追问“林海雪原”究竟是哪片林海、哪个雪原?如同追问歌曲《我的祖国》中,“一条大河波浪宽”中究竟是指哪条江河?乔羽说,“一条大河”是每个人心中的那条河,而“林海雪原”则是曲波真实战斗过的地方。
不一样的“杨子荣”
“以最深的敬意,献给我英雄的战友杨子荣、高波等同志!”曲波在《林海雪原》的扉页,把最深的思念留给了战友们。真实的杨子荣,却差点“消失”在历史的硝烟中。
走进牡丹江市所辖的海林市东山烈士陵园,门墙上是曲波题写的“杨子荣烈士陵园”。园区内高耸着革命烈士纪念碑,碑后就是“革命烈士杨子荣之墓”和“革命烈士高波之墓”,松柏环绕的皑皑积雪下,是杨子荣和160多名战友的英名和不朽功绩。
历史照片中的杨子荣,并不像影视剧中那样虬髯满面。他身着军装、胸佩红花,上唇留着两撇胡须,下巴是连鬓胡,面庞清瘦,浓眉圆目,炯炯有神。
1990年出版的《海林县志》(海林后来改市)概述第一句,“海林县位于牡丹江市西部,素有‘林海雪原’之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侦察英雄杨子荣战斗过的地方。”据记载,杨子荣原名杨宗贵,1917年出生,祖居山东省胶东半岛,以打鱼、种地谋生,家境贫寒,只读了两年书。1931年,因生活所迫闯关东,在工厂当缫丝童工。1940年,被日本侵略者抓为劳工,后逃回山东老家给地主当长工。1945年,参加八路军胶东军区“海军支队”,后随军挺进东北,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6年初,盘踞在牡丹江地区以东的谢文东、李华堂和以南的马喜山等土匪,向我党已建立政权的牡丹江逼近。杨子荣所在部队被编为牡丹江军区二团,他曾在杏树村战斗中,迎着枪口独自进村劝降,迫使匪首率众缴械投降,由此威名远播。1947年2月7日,杨子荣等6名指战员化装成土匪深入海林镇西北匪巢,活捉匪首张乐山(座山雕)及多名土匪。
1947年1月,“座山雕”写恐吓信给海林镇农会主席贾润福,索要棉衣、白面。二团根据信中内容研判方位,制订搜剿计划。杨子荣和战友们装扮成已被我军消灭的东宁土匪吴三虎残部,向海林北部山区夹皮沟进发。杨子荣操着一口流利的土匪黑话,几番试探取得“座山雕”眼线信任并成功进山。
成功闯过三道哨卡后,杨子荣进入窝棚,土匪们都蜷缩在土炕上,枪都靠墙边戳着。杨子荣大喊“不许动”,一边收拢土匪的枪,一边抢占有利位置。一个瘦小的老头,脸黑、白头发,下巴上长一撮山羊胡子,鹰钩鼻子两旁的小眼睛闪着贼光,此人就是惯匪“座山雕”。他一见来人,赶紧伸手摸枪,杨子荣一步上前,踩住他的手、缴了枪。
由于匪巢内人多不好对付,杨子荣仍以土匪的口气对“座山雕”发了一通脾气。大意是说他不讲义气,我们只是借道去吉林投靠国民党,结果白等了这么多天、差点饿死。又说暂时委屈你一下,送我们出去。出了你们地界、关卡,就放你们回来,你们的枪我们不要,连我们的枪也不带了,都给你们,请三爷放心……
“座山雕”连说误会误会,兄弟一定送你们。杨子荣告诉战士们把土匪绑结实,下了山。遇到我军后,杨子荣才公布身份。最终,张乐山病死在监狱中。
1947年2月23日,杨子荣在追剿丁焕章残匪战斗中,因枪支故障哑火被敌匪击中牺牲。25日,海林县党政军各界及群众1万多人参加了安葬大会,会后灵柩葬在海林东山脚下。他生前所在排被命名为“杨子荣排”。
当时,家里不知道他在部队的名字叫杨子荣。在紧张的侦察战斗中,他从没给家里写过信。家乡一度传闻他开小差当了土匪,乡里停止了他家的代耕等军属待遇。他的母亲不服,不断到各级政府去申诉。后来,县政府认为证据不足,于1957年和1958年将他认定为失踪军人和革命牺牲军人。直到1966年母亲去世时,也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在建设杨子荣烈士陵园和筹建纪念馆的过程中,海林成立了杨子荣英雄事迹联合调查小组,为英雄寻找亲人和家乡。1969年《杨子荣英雄事迹联合调查小组工作总结汇报提纲》显示,5月,杨子荣生前所在部队,召集曲波、孙大德、刘从礼在北京召开杨子荣同志生前首长与战友座谈会,了解更多知情人线索。7月,请来杨宗贵的哥哥和妹妹,对杨宗贵的外貌和具体情况一一进行了审核,后几经波折,确认杨子荣为山东省牟平县嵎峡河村人。
源于对战友的思念
走进中车集团齐齐哈尔车辆有限公司展厅,可以发现这里展出着《林海雪原》。曲波就是在这个公司前身——齐齐哈尔车辆工厂任党委书记时开始创作的这部长篇小说。
曲波,1923年出生于山东省黄县,15岁参加八路军,17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随部队开赴东北,曾任牡丹江军区二团副政委指挥剿匪。1948年11月,在辽沈战役中身负重伤,因骨头接得不好,出院后右腿短了4厘米落下残疾。由此,曲波离开了丹东海军学校政委岗位,1950年转业担任沈阳皇姑屯机车车辆工厂党委书记。为更好支援抗美援朝战争,1950年11月,工厂北迁与齐齐哈尔铁路工厂合并,他担任齐齐哈尔铁路工厂党委书记、第一副厂长,妻子刘波也随他转业到地方。
杨子荣等战友牺牲后,曲波曾大病三个月,对战友的思念郁结于心。
小说中滑雪作战的“天降神兵”,在现实中只是一种美好向往,并不适用于密林剿匪实战。曲波曾讲述,当时买了40多套雪具,雪原平地上可以用,但真实的丛林战斗中滑雪速度很快,碰到45度的坡度,撞上树就是粉身碎骨,因此基本没用上。同样,真实战斗中,杨子荣也遇不上“小炉匠”。
土匪黑话确实存在,杨子荣就是因为偶得一本黑话小册子,才精通土匪的内部暗语。不过,小说中的黑话,有的是经过了艺术加工。“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影视剧中的经典“黑话”,都与土匪黑话有关又有创作。曲波曾表示,由于有些土匪黑话过于直白或粗俗,他进行了艺术加工。
(《新华每日电讯》2024.12.27 邹大鹏 张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