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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5年01月04日 星期六

    在水中飞翔

    《 文摘报 》( 2025年01月04日   07 版)

      ■[英]罗杰·迪金

      温热的雨水顺着屋檐上的排水槽倾泻而下,正是一场仲夏的倾盆大雨,我急急忙忙穿过萨福克郡住宅后头的草坪,到护宅河里躲雨。在这片30码长的清澈碧水中来回蛙泳着,我徐徐向前推进,眼睛露在水面上。在护宅河里用蛙眼视角赏雨再棒不过。

      雨安抚着水面,让它归于洁净,水上的花粉、大黄蜂的尸体和其他漂浮着的残骸都沉到了水底。每一滴雨点都像瞬息即逝的喷泉般四下迸射,化作泡沫,然后破裂无踪。风雨加剧,吞没了鸟鸣声,一片雾霭从水面上蒸腾而起,仿佛整条护宅河正在上升,与下沉的天际相接——这便是最壮观的时刻。

      想要在一次漫长的旅途中“游”遍整个不列颠的想法,正是在1996年夏天这场滂沱大雨最盛之时开始生根发芽的。我想要追随雨脚,随着它在我们的土地上一路蜿蜒,直到最终奔流入海,从而挣脱一辈子在泳池中不断往返带来的挫败感,以避免像一头在笼中来回踱步的老虎一般,无数次重新回到原点。

      我当时是独居状态,正在为一段漫长恋情的终结伤春悲秋。而作为一名自由电影制片人兼写作者,我若想踏上一段旅途,则多多少少有着这样的自由。我儿子鲁弗斯当时也在经历一段冒险:他在餐厅工作,顺便在拜伦湾冲浪,我有些想念他。至少,我可以在精神上加入他的水中冒险。正如雨水无休无止的循环一样,我的旅途将始于护宅河,也将终于斯;我将在春季动身,然后游过一整个年头。

      记忆中,我第一次正儿八经游泳是在凯尼尔沃斯:假日一大清早,一阵突如其来的小石子雨砸在我的卧室窗户上,将我和外祖父母惊醒——那是兰迪舅舅的手笔。他是当地游泳冠军,还手握一把专门归他所有的室外泳池钥匙。我和表兄弟们是听着他种种神乎其神的丰功伟绩——不论是在比赛中,高高地跳水板上,还是游泳出海时——长大的,因此,能和他一起游泳感觉就像某种殊荣。

      我越是去想它,游泳之旅的念头就越是萦绕心头。我开始梦见水,只梦见水。游泳和做梦变得无从分辨。我越来越坚信,追逐水流,随波漂荡,是一种穿透事物表面的方式,可以让我获得新知。我说不定还能认识自己。似乎,在水中,一切可能性都被无限延展了。

      我发现自己始终睁大着眼睛,对一切充满好奇,正如澳大利亚诗人莱斯·穆瑞所描述的那样:“我不过是对万事万物都感兴趣罢了”。这个计划开始变得像是某次中世纪寻宝之旅。在《石中剑》中,作为成长教育的一部分,梅林将未来的亚瑟王变成了一条鱼,这时T.H.怀特写道:“如此一来,他得以做到人们一直想要做到的事情,那就是——飞翔。在水中飞翔和在空中飞翔没有任何实质性差别……就像人们的梦境一般。”    

      游泳时,你能感知到身体的主要组成部分——水,而你的身体也跟着周围的水流动了起来。难怪我们在看到搁浅的鲸鱼时如此心有戚戚;我们自己一出生就已经搁浅了。游泳意味着体验出生前的状态。一旦下了水,你就沉浸在一个极度私密的世界中,就像在子宫里一样。羊水给人以无上的安全感,同时又令人恐惧,因为分娩时一切都可能出差错,你会遭到各种无法掌控的未知力量的围攻。这或许能解释每一位游泳者在深水中不时体会到的那种焦虑不安。从高高的跳水板上如飞燕般跃入虚空之中——这样一个意象体现了降生所包含的一切矛盾。游泳者同时经历了出生的恐惧与至乐。

      因此,游泳是一种通过仪式,是对种种边界的跨越:海岸线,河岸,泳池边缘,以及水面本身。当你进入水中时,某种变形悄然发生了。你将陆地留在身后,穿过镜子般的水面,从而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在那里,生存才是最主要的目标,而非志向与欲念。泳池和沙滩边上的救生员提醒着你,游泳和溺亡不过毫厘之隔。游泳时,你观看、体认事物的方式完全不同于其他任何方式。你在自然之中,以远比在干燥地面上更彻底、也更激烈的方式成了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你对此时此刻的感知也如潮水般没顶而来。

      在野外水体中,你和身旁的动物世界是平等的:你们在任何意义上都处在同一“平面”上。作为一名泳者,我可以径直凑到水中的某只青蛙跟前,而它的反应,将更多是好奇,而非恐惧。在护宅河水面上扎堆的豆娘和蜻蜓更是刻意无视了我,它们会飞起一阵子,好让我游过,然后再次降落在河面上。

      自然中的水永远有着治愈的魔力。不知怎的,它能够将所拥有的自我再生能力传递给游泳者。我一头扎进去时很可能还臭着张脸,俨然一副抑郁症晚期的样子,出来时却成了个吹着口哨的傻瓜。裸体给人以彻头彻尾的解放感,自然中的水给人以失重感,随这二者而来的则是绝对的自由和放纵,这让人与游泳场所之间形成了深刻的联结。    

      在我们大多数人生活的世界中,有越来越多的场所、事物被贴上了路牌和标识,有了官方“说明”。这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让现实世界变成虚拟现实。这就是为什么步行、骑车和游泳永远都会是具有颠覆性的运动。它们让我们脱离事物的常轨,挣脱官方版本的束缚,让我们得以重新认识到这些岛屿古老而充满野性的一面。一次游泳之旅让我得以进入世界中至今依然最神秘莫测的那部分,就好比黑暗、雾霭、森林、高山一般。它将在我面对其他困居内陆的人类时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关于这段旅途的想法是在我家护宅河中冒出来的,同时,这段旅途也真正开始于此。

      这条护宅河被下方11英尺处一股奔腾不息的泉水滋养着,负责为之净化的则是一套全天然过滤系统,远比最先进的泳池过滤技术还要高级。在任何未经污染的活水池塘中,都可以找到这些维持着此间生态的动植物,只要那里不受外力干扰,又有充足的阳光。从中世纪晚期直到17世纪,似乎,护宅河曾在萨福克风靡一时,就像今天的私人泳池一样。

      邻近的科顿村中,教堂方圆四英里内就有三十多条护宅河。如今,在奥利弗·莱克哈姆这样的历史学家看来,护宅河更像是开凿它的自耕农的身份象征,尽管它也有诸多其他功用。我家这条或许是16世纪房子落成时开凿的,它奔流在屋舍前后,但不流经左右两侧。这条河起不到任何防御功能,只能用来拦拦家畜。它或许可以为兴建屋舍提供有用的陶土,也可以作为容量颇大的蓄水池使用,但显然不是供人游泳用的。河岸直通通地向下,也没有哪一侧是浅水区。在护宅河的一头,我在水中靠岸处装了一架木头活动扶梯,好踩在上面爬进爬出。岸上,一棵巨大的柳树盘踞着,苍白的纤维状树根如海葵般摇曳水中。

      我在护宅河中畅游多年,偏爱在里头蛙泳。我不是什么运动健将,不过是一个颇具耐力、还算合格的游泳者。    

      (《野泳去》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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